听玉夫人对自己又是这番评价,秋纹悬着的心又松缓不少。
她不知道,玉夫人看待她,心情是矛盾的。一半儿是喜欢,一个半是厌恶。喜从何来?不外乎秋纹是个懂事的,能妥帖细致照顾儿子,让她这个当娘的放不少心。厌从何来?这个心思就复杂了。玉夫人对秋纹有一丝嫉妒。秋纹一个外人,但却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得儿子信任。这种感觉很微妙。
玉夫人这厢回去,孙姨娘那儿简直闹翻了天。
她抓住儿子的手,将他从房里拽出去,去了史渊的书房,对着史渊又哭又嚷:“老爷,合着你就是卸磨杀驴呀。这么些年了,她什么时候不回,偏偏这当口回来,这不是绝了我们娘儿俩的活路吗?”
那昱泉本不愿意来的。
得知父亲竟是不管大哥的死活,任凭他流落在外,昱泉心头是高兴的。依他的性子,只愿溪墨就此以后就死在外头。
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僵了,反而埋怨起孙姨娘来:“娘啊,你就饶了儿子吧。儿子有儿子的快活。太太回来就回来呗,难不成还死在了寺里?”
这话听着也极不恭敬,史渊不痛快地皱了皱眉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她是你大娘,嫡母,你嘴里说话干净一些!”
昱泉低着头赶紧认错。与他看来,玉夫人不过就是一个泥菩萨。她儿子都不问,搬回来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要紧的。
孙姨娘还在哭闹:“老爷,太太这一回来,我就要日日给她请安磕头,就像一个奴才一样。可怜我熬灯油地熬了这么些年,儿子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了,我竟比不上老太太屋里一个稍有体面的丫头!”她又大哭起来了。
确实,轩瑞堂伺候老太太的一拨人,见了玉夫人,只需问个好,却是不用下跪。这就是老太太给的体面。
史渊不耐烦了。“你有什么哭叫的?这么些年,你得的银钱也够多了,做人该知足!”
“老爷,我哪里就得什么银子?这不过都是别人栽赃陷害我?我要真有钱,又哪会让昱泉住那么小的屋舍?他那里小妾好几个,丫鬟也不少,房子都挨挨挤挤的,我家的亲眷登门,看了还只管诧异笑话呢?”
孙姨娘这话也说对了。昱泉屋子本不小,但人多了,就不免显得狭窄。昱泉又是个爱热闹的,每日里来往的人不绝,人撞人的,也真的不便。
史渊更不耐烦了。“人多可以卖出几个。他是贪多嚼不烂。这样年轻,用得着左一个丫头右一个小老婆的?我这个当老子的,想来还不过他。”
史渊这次回来,并未将安置在京城的外室带回。他不想多事。孙姨娘就是一个醋坛子。女人都是醋坛子。这一并带来,醋坛子撞上醋缸子,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此话也不对。并非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爱吃醋,自己的夫人玉氏就是一个特例。史渊却又苦笑。她是真的不爱吃醋么,只是不爱自己,犯不上吃醋。此番玉夫人决定回府,不管怎样,史渊心里还是很激动。这就证明,夫人即便在外,心里头还是有府里,有这个家的。想起前事种种,这已然够让他高兴了。
看着史渊面露喜色,更让人不停张罗布置,孙姨娘更要寻死觅活了。
她甩开儿子,气愤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为娘替你将心都操碎了,你却帮着外人来气你娘,好好好,我再不让你烦心,我这就去死。”
孙姨娘奔到书房外面,寻了一口井,趴在井口就要往里跳。
史渊和昱泉跟上来,命人牢牢捉住。
孙姨娘更是披头散发地哭闹,像个疯子一样。
史渊生气了:“什么外人?那是我史某人的正妻!你也这么一把年纪了,如此不懂礼节,真不知你平日怎么理家的?你若真想跳,那么你就跳!你的屋子我回头就让文氏搬过来,你的丫鬟婆子,都送给她差遣!真正这又怎样?再回头我便叫几个媒人,纳上几个年轻的小妾!
”史渊也发怒了。
孙姨娘有些害怕了,嚎啕的声音小了一些。
昱泉更嫌烦了:“娘啊,你正经一些好不好?我也忙呢,又要应酬又要喝酒,又要忙着结交那些达官贵人,你就可怜可怜儿子吧!”
孙姨娘不哭了。
她的命根子就是儿子。
巧得很,这个当口,玉夫人就带着三个姑娘回来了。
底下仆人黑压压地给玉夫人磕头,一时将孙姨娘撂下了。
那昱泉只当看不见,转身就要出去,衣袖一甩的时候,玉夫人发话了。“也这么大了,不知好歹的东西,见了我,竟将身子背过去,这是故意给我好看哪?”
玉夫人只是一心向佛,她并不懦弱。她这话就是说给昱泉听的。昱泉少不得回转身来。那孙姨娘也过来了,见玉夫人教训自己儿子,心里更是存了气,但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发作,但脸色儿也阴沉得更难看。
昱泉就看着父亲。倘若父亲露出一点和缓的神色,那他也只预备对着玉夫人稍稍行礼,做面儿上的恭敬。
史渊也很不高兴,认为儿子不识大体,一点没有大家公子的规矩。
史渊也喝斥一句:“赶紧过来给太太赔罪!都是你娘宠的你,越发不知好歹了!”
昱泉只得鞠躬,孙姨娘的脸儿越发拉得难看了。玉夫人并不打算放过孙姨娘,她冷言问了一句:“我这难得回来,你就与我拉着个脸子。难不成,我还要看你的脸色?”
此言一出,史渊微吓一跳,孙姨娘也吓一跳,家下人也吓一跳。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玉夫人是一个一心向佛的温和之人。平时不喝斥人的。若她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要阿弥陀佛半天的。即便对孙姨娘母子存了恶感,但也从不形之于外。
史渊看着玉夫人,轻轻一笑:“夫人,回来就好,且不必为了这些小事扰乱了心情。”今日玉夫人回府,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裳,这让史渊心里恍惚,似乎回到了初见玉夫人的那一天,心情也跟着大好。这些,都被孙姨娘瞧在眼里,心里也更是酸苦。
起初,听说今儿个玉夫人要从蟠龙寺搬回来,孙姨娘还不相信,认为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瞎传。可见满府邸的人都在忙碌,又让她由不得不信。
“这不是小事。她是妾,见了我非但要下跪,还得敬茶。这才是大家子的礼数。”玉夫人又叹了口气,又道,“真正你也太宠她了。”
史渊忙又喝斥孙姨娘:“赶紧敬了茶回屋里去吧,我看你却要学学文姨娘,她不声不响的,满府里没有不说她好的。”
这话又刺痛了孙姨娘,她想张口申辩,想起史渊以往的恩情,一时胆儿还是大了。“老爷,这对着夫人叫上一声姐姐也就行了,又哪里需敬茶?白眉赤眼的,以前也没有过呀?”
她在试探史渊的态度,也是在触碰玉夫人的底线。
玉夫人再次冷笑:“那今日就叫你见一见。”说着,她就命王贵家的端上一碗茶,叫孙姨娘接住了,将府内全部丫鬟婆子都唤出来。文姨娘也由人搀扶着过来坐在一张椅子上。玉夫人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便是叫孙姨娘出糗。
这就由不得孙姨娘不敬了。
那孙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玉夫人便装出不耐烦的神色:“怎么了?这当人了小老婆的给正妻敬茶,在这江城哪家哪户不这样?到了你这里就变得为难起来了?”
玉夫人改主意了,叫人端来三碗茶,孙姨娘须连敬三碗,磕三次响头。
孙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底下仆妇已是一片低低的嘲笑之声。下人们就这样,一个一个都是墙头草。如今夫人回来了,要掌大权了,孙姨娘再得意都得靠边站儿,就算老爷宠她那又怎样?何况玉夫人娘家又是个有势力的。
玉夫人非但要孙姨娘磕头,还要与文姨娘道歉。
这就让史渊不解了:“夫人,这又为何?她们都是妾室,地位一样的。”
玉夫人稳稳在椅上坐下,声音轻轻地:“并不一样。孙姨娘一直当家,文姨娘的月钱都是她发放的,是否有克扣,文姨娘不说,谁能知道?我既回来了,月钱都是我发。这个我且不去追究。老爷你也是看到的,文姨娘的屋子潮湿漏雨,孙氏看在眼里,竟不拨一点款子修缮,还是溪墨有心,将她搬至草庐。溪墨也没做错什么,虽说为了一个丫头失了体统,但到底可见他的宽仁,丫头的性命也是性命。想老爷也知道了,如今墨儿就在蟠龙寺,一时半会的,他不想回来,还请老爷不要再着人三番五次地寻他。他想通了,自会回来。”
这一席话,说得史渊哑口无言。
他冷静下来,却也觉得儿子的丫头秋纹没什么不对。儿子护着自己的丫头,原也应该。史渊已经灭了去寻儿子的心思,听了夫人如此说,便也顺坡下驴:“我不追究了。只是那秋纹丫头性子烈,到底不适宜再回府里,凭墨儿安排。”
这话里藏了几分柔软。史渊心里,一直想缓和和夫人的关系。他时进时退,却也不曾放弃努力。
他这一番说与,只让站着的孙姨娘更加没脸。
玉夫人更质问孙姨娘为何要将三个姑娘的奶娘换了?那三个孙姨娘的心腹也被唤了来。玉夫人逐个看了看,都是猥琐不堪的人物。
玉夫人叹息一声,对着史渊:“今儿我既回了,这些事也知道了,自然不能不问。先前抄家,孙姨娘将三个姑娘的奶娘一并换了。其中一两个,却也该换。但撵走了坏的,不能再来更坏的。老爷可有不同看法?”
玉夫人刚回来,史渊不想将稍缓的关系弄僵了,何况三个嬷嬷而已,因就笑道:“任凭夫人处置。”
那厢孙姨娘更受不了了,这三人都是她素日里精心培养的,如今三言两语地就被玉夫人打发了,叫她脸面何在?不,她已然是没脸的了。
那文姨娘端坐在椅子上,幽幽喝着茶,脸上波澜不惊,这更刺激了孙姨娘。文氏自打了进了史府,一未生子,二未理家,有何贡献?她不服!
孙姨娘仗着有儿子,彻底豁出去了,干脆倒在地上打滚儿。她这副模样就和街上的泼妇没什么两样。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她儿子昱泉。
昱泉不想丢人,他觉得娘的脸丢大发了,将孙氏扶起来,说道:“娘啊,何必呢?不管事儿岂不更轻松?你手里有银子,可愁什么呢?”
史渊喝昱泉退下。
孙姨娘如此行径,也惹恼了史渊了。“混账!你若再不起来,滚回你的房间,我即刻叫你回到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