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崔氏，福寿堂。

　　崔老夫人一身墨色金线云纹对襟衫，孤身伫立院中，泛黄的树叶从她身侧飘落，更显得她的身影萧瑟了几分。

　　银杏拿了一件银灰色狐皮大氅出来，仔细地披在崔老夫人的肩上，忧心道：“老夫人，天气凉了，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荥阳郑氏有派人来传话没？”

　　崔老夫人闻声未动，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养蚕场之事，清河崔氏所需蚕丝，皆有博陵崔氏提供，养蚕场的事一日不解决，她就一日无法安心。

　　“未曾……”银杏不能撒谎，又不忍看到崔老夫人失望的神色，只好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郑老爷乃一家之主，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整个荥阳郑氏着想，如今荥阳郑氏式微，郑老爷断不该冒如此风险得罪我们清河崔氏，或许……荥阳郑氏的人正在路上也说不准。”

　　此话也只是安慰，崔老夫人自然明白，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或许？博陵崔氏的养蚕场事关我们整个崔氏，你一句或许，莫不是要将整个清河崔氏的将来，都压在一个不确定上面？”

　　身着翡翠色海棠纹缬纱裙，头戴点翠金鱼纹流光钗，崔良柔满脸得意地从外面走进来，很是随意地给崔老夫人行了个礼，脆声道：“祖母可是在为养蚕场之事发愁？”

　　这些时日崔良柔所作所为，已让崔老夫人彻底失望，瞧见她便头疼不已，拧眉道：“你不都听到了么？你不在自己院子里好生休息，来我这里作甚？”

　　“祖母这话说的，柔儿也是清河崔氏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怎能安心休息？倒是祖母，如今天气转凉，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若是有个好歹，我们清河崔氏怕不是要垮了。”

　　崔良柔这番话看似关心，语气却着实有些大不敬，如同在咒崔老夫人一般，可她依旧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便是表情都未有丝毫变化。

　　素手扶额，崔老夫人眼前发黑，险些被气晕过去，银杏忙上前扶助，崔老夫人指着崔良柔怒道：“你给我滚！”

　　“柔儿好像没听清，祖母，您是让我滚么？”崔良柔夸张地掩住小嘴，故作惊讶道：“听闻养蚕场出事，柔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到了解决之法，未曾想祖母却听都不听，便要赶柔儿出去，难不成在祖母眼里，整个清河崔氏都不如柔儿重要？柔儿真是开心的紧呢。”

　　崔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未听清她的话，可却清楚地听到了“解决之法”四个字，手上便是一紧，盯着崔良柔一字一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能解决养蚕场之事？”

　　清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嫩白的手指捻着鲛绡银丝帕点了点眼睛下方，委屈道：“柔儿自然有办法，只是……既然祖母瞧不上柔儿的办法，柔儿只好回去了。”

　　说完便作势要离去。

　　瞧着她欲走未走的身影，崔老夫人面色阴沉，只是想到这些时日的损失，只能拉下来脸来问道：“你有何条件？”

　　崔良柔欢快地转过身来，在抬头的一瞬间，喜悦之情尽数化作无奈，“既是家里的事，孙女又如何能有条件呢？只是自从赵姨娘被发配去荒嶙庄，柔儿便无依无靠，若是祖母能够怜惜柔儿，允许柔儿过继到母亲名下，柔儿定然万分感谢。”

　　“且……大姐姐过世之后，母亲也孤苦无依，有柔儿在身边照顾，想来会好一些，祖母以为呢？”

　　清河崔氏大房只有崔良玉和崔良柔，崔良玉是嫡女，崔良柔是庶出，若是将崔良柔过继到崔秦氏名下，那岂不是将她从庶女升为嫡女？

　　百年来，清河崔氏可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崔老夫人缄默不语，此事说大不大，虽然清河崔氏未曾出过这等事，其余世家倒是有过，可若是其他人还则罢了，崔良柔却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崔良玉不在了，她若是成了嫡女，她还不得反了天？

　　“老夫人……”银杏担忧地唤了一声。

　　崔老夫人摇摇头，闭上双目，脸上满是苦涩――若是叫人知晓，她被自己的孙女逼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嚼舌根，可事到如今，除了答应，她还有其他办法吗？

　　若是继续耽搁下去，莫说博陵崔氏，便是清河崔氏，也要保不住如今的地位，孰轻孰重，崔老夫人自然拎得清。

　　崔良柔毫无焦急之色，瞧着随风飘动的落叶，仿似自然自语般说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此时并未下雨，这话自然别有意思。

　　崔老夫人蓦然睁开双眸，盯着崔良柔一字一句道：“若你真有办法解决养蚕场之事，答应你的条件又何妨？”

　　崔良柔眉开眼笑，脚步轻快地来到崔老夫人面前，甜甜道：“祖母说笑了，若不是真有办法，柔儿又怎敢如此跟祖母说话？祖母若是生气了，柔儿怕是又要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言语间满是明嘲暗讽，崔老夫人气得身体发颤，可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声道：“我竟然应下了，便不会食言……择日便为你举行过继仪式。”

　　庶女升为嫡女，此等大事便是瞒也瞒不住，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其余几个世家皆是惊叹不已。

　　以往发生这种事，多半是要联姻，让庶女代替嫡女出阁，莫不是因为崔良玉去世，清河崔氏便想着，让崔良柔代替她嫁入南诏侯府？可南诏侯府会愿意吗？

　　消息传到崔良玉耳中，已是半日之后，近日她都未出过门，消息自然也有些不灵通，若不是崔良膺传信过来，她怕是一直不会知晓。

　　书信中，崔良膺对此事愤怒不宜，“不知祖母为何会做出这等决定？二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祖母应该很清楚才是，莫不是觉得大姐姐不在了，便要另择嫡女？祖母怕不是老糊涂了！”

　　崔良玉莞尔一笑，如今的膺弟，已经不再如前世那般沉默寡言，这也是好事。

　　思绪飞舞，她的眸光已然落在了最后那一段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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