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杯子，想起一桩旧事来。

　　青偃是在山里长大的，对各种飞禽走兽如数家珍。那一次他病愈后，她曾捉到一只很漂亮的鸟，兴奋地跟他说：“这种鸟我也只听师傅提起过，没想到能在这里抓到。”

　　他打量了那只鸟一番，问她：“这鸟有什么特别的吗？”

　　青偃说：“好看啊！”

　　确实挺好看的，他浅浅而笑，毕竟是女孩子，就喜欢美丽的东西。

　　她有事要去办，将鸟托付给他，临走时强调了好几遍：“一定要定时给它吃饭喝水，还要和说说话，跟人一样，它也会闷的。千万千万别吓到它，更别让人宰了它。”

　　他随口应下，心想不过是一只鸟罢了，至于吗？随手将鸟丢给手下，只说了一句：“照看着。”

　　手下是粗手粗脚的汉子，哪有闲情逸致照料一只鸟呢？也将鸟随意一放，便去忙别的事了。

　　等手下再回来时，却见另一个弟兄在逗鸟玩，这只鸟凶得不得了，啄了弟兄一口，弟兄被气着了，恶狠狠地要去拔它的毛。手下赶紧制止。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鸟却挣脱了绳子，高叫一声飞向了天空，掠入层云之间。

　　青偃回来，得知鸟飞了，当即将刀横在了那位想拔鸟毛的弟兄脖颈上。

　　他劝她：“为了一只鸟，不至于吧？我让他们再给你找回来成不成？”

　　青偃冷笑一声：“找不回来了。那种鸟一旦受过惊吓，便是天王老子也喊不回它了。”撤下刀，她狠狠瞪了那弟兄一眼。

　　那弟兄也是理亏，讨好道：“要不我再给你捉只更好看的？”

　　青偃斜睇他一眼，冷道：“你以为这是买菜呢，这把不好，换一把？”

　　他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她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心思敏感，性子高傲，就如同那只鸟一样，受不得半分的委屈。

　　前世的他，不可一世，除了宏图大业，其他之事都没那么重要。

　　这一世重来，他再回想那些过往之事，才蓦然发觉，她和他的疏远，也并非是因他未曾告知自己结婚的事。很多时候，很多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够好。

　　就像那只鸟，她是全心全意地托付，他却随手将它转交给了手下，发生后面的事，责任其实在他。

　　她并没有找他问责，但他知道，她对他肯定是失望的。

　　*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裴航嘶哑着嗓子说道。

　　陈非同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两个饭盒，和气道：“饿了吧？我从食堂打了些粥，还买了盒饺子，是你喜欢吃的酸菜馅，多少吃点。”

　　他将饭盒放到桌上时，也看到了那张报纸，顺手将它放到一边。

　　打开饭盒，又拿了勺子和筷子，陈非同问他：“你这里有没有醋？”

　　裴航接过勺子和筷子，回道：“没有，将就吃吧。”

　　陈非同微一迟疑，说道：“以前你吃饭很讲究，吃饺子是一定要配醋的，不然就不吃了。裴航，你变了许多。”

　　裴航喝了一口粥，反问他：“我变了吗？”

　　陈非同点点头：“嗯。前些日子张老师给你做媒，换以前，你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可这次你竟然耐着性子听完了，我也着实吃了一惊。你，准备和那位王老师交往吗？”

　　裴航摇头：“没兴趣。”

　　陈非同瞟了眼那张报纸，叹了口气问他：“有些事可能是我逾越了，不过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还是多嘴劝两句，那位傅小姐已经结婚了，你看开些吧。”

　　裴航抬头看他，目光锐利。

　　陈非同不由道：“昨日我也来送过一次饭，你烧得迷迷糊糊的，我听你在喊她的名字……其实你让我劝光启留洋，你去教他英文时，我就猜到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后来见了光启的姐姐，我便明白了。”

　　沉默片许，他又道：“如果换了别人，你跟人争一争，我是支持你的。可那是谢旌啊，你啊，还是太太平平的吧――”

　　裴航哑着嗓子，打断了他的话：“谢旌又如何？他们结婚了，又如何呢？”

　　就因为前世有遗憾，他才重生而来，尽他所能弥补！

　　陈非同愣住了，似万万没料到裴航会是这个反应。他更不懂，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的女子，怎么会让一向内敛的裴航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他也是心思玲珑的人，随即笑着打破了此时的尴尬：“你的选择，我一向是支持的。不管怎样，先把饭吃了，你这身子啊，得赶紧好起来。我可不想再替你代课了，你瞧瞧我，这几天在两所学校之间跑，腿都瘦了一圈了！”

　　裴航没有回话，只低头喝粥吃饺子。

　　*

　　清明时节，青偃作为谢家的新妇，随同谢旌和顾兰兮一起去给谢明承扫墓。

　　几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顾兰兮和谢旌。

　　一大清早，顾怀便清理了一遍墓园，派重重守卫看守墓园主道。若有前来扫墓的，一律劝返，请午后再来。

　　谢明承的墓经堪舆先生探过，选在临山傍水之处，独成一处小墓园。

　　谢旌带着青偃给谢明承烧了香烛纸钱，行过跪拜之礼后，便命人将唐蕙兰带了上来。

　　老五媳妇打得挺狠，唐蕙兰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有气无力。

　　“给老谢磕头认错。”谢旌面无表情地说。

　　唐蕙兰枯瘦的脸上露出几分恐惧之色。她虽恨谢明承不公，未将家业交给谢旒，故而狠下心杀了他夺权，可谢明承中终究是一方枭雄，在她心中余威不减，他死之后，常常入梦来向她索命。

　　她怕谢明承，生前是不怕的，死后却怕了。

　　可是后悔吗？不！

　　从她诱惑谢明承开始，便是要谢家的权和钱，即便一切能从来，她还是会这么选择。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她没有错！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她提着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谢旌。

　　谢旌拔枪指着她的太阳穴：“你不用急，自然会送你和谢旒、谢蔷去地府碰面。”

　　唐蕙兰脸色一变：“你杀了谢旒？”她一直被关着，并不知道谢旒的死。

　　谢旌冷笑一声：“他要杀我。我没死，那死的只能是他了。”

　　“你！”唐蕙兰一时喘不上起来：“谢旌，你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这辈子妻离子散，孤独终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直沉默的顾兰兮厉声呵斥：“闭嘴！”

　　谢旌道：“送你来老谢面前，不是让你呈口舌之快的。既然你不肯认错，那就把命抵给老谢吧。”

　　手扣动扳机，子弹毫不犹豫地射入了唐蕙兰的脑中，她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顾兰兮别过头去，眼眶刹那红了。

　　谢旌似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老谢，你的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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