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旌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刚和师长开会，只是做一道选择题：依目前的情况，是全部死，还是牺牲一部分保大局？

　　其实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几人在沉默片刻后，便将目光落在了谢旌身上。谢旌还能如何？ 他只能说：“调兵泄洪。”

　　好也罢，坏也罢，他是主帅，命令该由他下，责任也需由他当。

　　“泄洪”这两个字的背后，是多少家庭的支离破碎，又是多少人的流离失所。但他手下就那么多人，他也不是救世主，救不回所有人。

　　这一趟，谢旌实在累得不行，不单单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

　　有时候他也会灰心泄气，做一个好人真是太不容易，在这样的世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得了，其他又何必呢？可顾兰兮从小就告诫他，他虽然出生在军阀家庭，他的父亲是在杀戮中建立功勋和地位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胡作非为，不把人命当人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失了一颗“仁义”之心，这是做人的底线。

　　顾兰兮送他出国，也是希望他在见了天地和众生之后，能看清自己的本心。

　　而这一切，在老谢死后，他担起督理之责时，倒看得越来越清了。更何况他这一辈子，是青偃替他延续的，他更不应该活得浑浑噩噩，虚度这大好的光阴。

　　他得活出个人样来！不为世人眼中的名和利，只为他自己想做的事，他年少时单纯却沉重的理想。

　　他救不了众生，救不了长江沿岸那些百姓，但他会尽全力去救，能够挽回多少是多少。

　　这样的心思，林副官自然不会明白。不过，他也不需要别人明白。

　　因此，当林副官将人带来的时候，谢旌并没有多说一句，直接动手救人。

　　只是，医生的能力也仅限于有活的希望之人。

　　“没办法了，在水中泡得太久，她身体又虚弱。”身体器官已经枯竭，也就最后几口气了。

　　谢旌转头看那姑娘：“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那姑娘直接哭了出来。

　　谢旌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烟已经被水打湿了，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点着，心里一烦，他将烟和打火机都扔了。

　　默默深吸几口气，他又投入了白茫茫的大雨之中。

　　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尽快撤退。

　　*

　　庆云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兴云县长江堤坝被毁，滚滚江水将周围肆虐成一片汪洋。

　　七月十六日凌晨，谢旌下达庸省、淮省七个县城泄洪的命令。这是第一批，如果洪水止不住，那还有第二批、第三批。这在谢旌出发前，都已经再三和李先生等人一遍遍讨论过。

　　与泄洪同时下的指令，是不惜一切物力和人力转移当地百姓。

　　七月十八日，吴省和淮省先后传来电报：铁道脱轨，粮食和货物运不过去。

　　与此同时，淮省又传来第二份电报，泄洪区百姓逃不出去，其他几城的百姓听说泄洪之事后，纷纷想逃离，乱成一锅粥也就算了，更起了大大小小的暴乱。

　　谢旌听完，脸沉得跟屋外的天都一样，唇亦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兴云县出事，他还只是怀疑，现在一桩又一桩的状况，他已经能肯定：都是曹嘉年动的手，不然好端端的铁轨怎么会坏？泄洪的命令才发出两日，淮省的民心就乱了？什么时候这消息的传达已经这么迅速了！

　　事前不是没料到曹嘉年会出手，他加倍防御同时，也留了后手。可他不是神，不能全知全能，他猜到了一半，却没猜到全部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用兵镇压了，吴省的兵已是调不得，那就只能向楚毅雄借兵了，希望他那边能来得及。

　　*

　　庸省和淮省的事也迅速传到了江城顾兰兮和金灶沐处。

　　青偃失踪后，顾兰兮急得跟什么似的，可这消息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旌知道，否则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正急火攻心之时，又得知这些事，她差点晕过去。

　　亏得金灶沐和穆雪莉在一边劝着。

　　“顾姨，‘红门’和‘鬼门’所有的人都去找了，一定会有消息的。”金灶沐说这话，心里也虚，都七天了，竟然一点新消息都没有，他大爷的真是见鬼了！

　　青偃当日的行踪，查得是很快的。找出黄包车夫，按图索骥就到了江城学校，江城学校师生已经放暑假了，里面人并不多。一番筛检下来，最大的可疑之处就是学校里一位叫“裴航”的老师。

　　与此同时，江城学校所有教师的资料也递到了他的手上。他翻出了关于裴航的一份：男，二十九岁，北平人，真理大学数学系毕业。

　　和曹嘉年同岁，同籍，同大学毕业。

　　金灶沐不傻，再联系青偃失踪前他们谈论的事，如果这个裴航不是曹嘉年，他把他脑袋拧下来。

　　他找江城学校的校长要裴航的照片。校长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张集体的毕业照，指着其中一个年轻斯文的男子说：“这位就是裴老师。”

　　金灶沐定睛一看，照片上除了裴航――也就是曹嘉年，竟然还有青偃，另外一个也挺眼熟的，好像是青偃以前的小跟班。

　　脑子转得飞快，金灶沐很快就理清了思路：裴航教青偃的小跟班，裴航跟青偃认识，裴航就是曹嘉年，青偃想明白了这件事，就来学校找人。

　　他一拍大腿，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把裴航的照片单独洗了出来，让手下所有人不分日夜地前去打探。有几次已有了线索，但再往前一步线索就断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曹嘉年实在是个难缠的主。

　　穆雪莉奇怪地问：“照你们所说，曹嘉年和谢旌应该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抓了青偃，肯定是要去威胁谢旌逼他就范，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金灶沐自然是想到这一层的，可他也无法解释：“不知道，这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鬼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穆雪莉有些迟疑：“我怀疑一件事……”

　　金灶沐见她吞吞吐吐的，问她：“什么事？这个时候了，只要能找到青偃，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你直接说吧。”

　　穆雪莉取出金灶沐从校长处拿来的照片，指了指站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曹嘉年：“你看他的站姿。”

　　金灶沐盯着看：“有什么问题吗？”

　　穆雪莉说：“一般拍这种集体照，我们都会站直身体，但他的身体明显是往左边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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