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偃听着，忽然笑了起来。

　　阳光下，她脸色苍白如雪，却因这一个浅浅的笑，突然有了生气。谢旌心中悸动，看得晃了神，出口的声音柔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了？”

　　青偃说：“想起以前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师傅也是天天嫌弃我，他嫌弃我，我就怼他，我才不会吃亏呢。”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我好像梦到他了……师傅临终前说，他死了就死了，过年和清明给他烧点纸钱，别让他在地下饿死就行，千万别想他，想个死人不是好兆头——”

　　谢旌打断她：“别乱说，你跟着陈敦他们也算受过现代教育，还信这些封建迷信思想做什么。”她这话听得他瘆得慌。

　　青偃笑了笑：“这话我师傅也说过。虽然他迷信得要死，却打死不承认自己迷信，一直觉得自己思想很新潮。”停顿了片刻，她又道：“谢旌，我是真的想他了……”

　　谢旌握着她的手，柔声说：“等我们回了江城，一起去狗头坳看看他。”

　　青偃点了点头：“好。”

　　*

　　一碗面总算是煮好了。

　　小学徒小心翼翼地将面端了出来，心里还在嘀咕：催催催——催得他脑壳疼！师傅以前也没这么烦啊，今儿个吃错药了不是？那位督理夫人什么来头，师傅这待遇明显不对头……

　　一抬头，他这嘀咕就嘀咕不下去了。

　　阳光下，那位督理夫人坐在凌霄花影里，身上穿着他那身新衣。她身量比他高，手长脚长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可即便如此，他觉得那身衣服穿她身上，还是好看得紧。自然，她的脸更好看，微卷的长发散着，一张小脸虽然白得跟什么似的，可胜在五官精致啊——对，精致！那眉眼，尤其是那双眼，像夏日井水里浸泡过的黑葡萄，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照他的经验，生病的人都跟赏心悦目搭不上边，可这位督理夫人却是例外。如果她不生病，那该好看成什么样子？难怪了，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督理疼她疼得跟什么似的，换成他有这么好看的媳妇，他肯定也这样啊！

　　难道师傅也是——不会吧？

　　应该不是，昨了，她是什么“故人之女”。故人？哪个故人啊？师傅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故交啊——

　　“你杵这儿当定海神针呢？面都坨了，快送去啊！”

　　小学徒被吓了一跳，差点把碗摔了。他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塞到谢旌手里：“督理大人，面好了。”

　　谢旌“嗯”了一声。

　　青偃朝他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

　　她的嗓子受了伤，声音并不好听，可小学徒心尖却还是颤了颤，他连连摆手道：“不客气不客气。”

　　谢旌端着碗，将面条弄断，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青偃。

　　小学徒觉得自己站在一边太过碍眼，说了句“我去做饭”就闪了。

　　青偃本是想自己吃的，可她实在没力气，也只能随谢旌去了。也是奇怪，上一次发烧烧成这样，她都不记得了，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她自己的身子她很清楚，不应该这么弱才对。不说别的，就说刚重生回来不久，她和琬琰被叶瑾瑜设计，她受那么重的伤，也没虚成连床都下不来啊。

　　脑子一动，嘴巴就忘了张。谢旌见她停了下来，不由地问道：“想什么呢？”

　　青偃说“没什么”，继续吃面条。谢旌要烦的事已经够多了，这点小事就不让他操心了。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虚的缘故，一碗面条只吃了小半碗，青偃就吃不下了。

　　谢旌也不能勉强她，又晒了会太阳，就推她回去休息了。

　　一沾床，她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谢旌见她精神还好，睡颜也是平静安稳，一颗提着一天一夜的心总算是落下去不少。替她掖好被子，他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吃饭。

　　*

　　青偃睡得很沉。

　　遥远的地方，有铃铛一般清脆的声音传来。

　　“呵呵——呵呵——”

　　是谁在笑？

　　“醒来吧，我们该走了。”

　　是谁在跟她说话吗？

　　“走啦——”

　　青偃终于确定，是有人在和她说话。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见四周一片漆黑，没有铃铛，也没有人。

　　在做梦吧，青偃心想。身体倦极，她想继续睡觉。

　　谁知远远的，倒出现了一点光亮。她有夜视能力，常人不一定见得到的那点微光，她却看得清清楚楚。光亮中心有个人。

　　那人慢慢地朝她走来，她身边的光亮也渐渐成了一圈光晕。

　　铃铛声是从她身上传来的：“叮铃——叮铃铃——”

　　那人越来越近。青偃终于看清楚了，心中却不由地一惊。

　　是个十来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红色衣裙，赤着雪白的双足，左脚上有一对金铃，铃铛声就是从她脚上传来的。

　　青偃能听到女孩的笑声，可却看不清她的脸。她处在光亮的中心，一张脸却被锁在黑暗里。

　　“走吧。”

　　她的声音清脆如铃声，很好听。雪白的小手伸向青偃，青偃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鲜红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皓月一般的手腕，手腕上带了一串金手镯。青偃迅速数了下：七只。

　　红衣，七只金手镯。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走吧。”女孩又催了一遍。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青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拉住了她的手，跟着她往前走。

　　女孩脚步轻快，带着金铃的左足落在地上，发出“叮铃——叮铃铃——”的声响。

　　青偃跟在她身后，总觉得遗忘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呢？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一段路很长。

　　路的两边不时能看到其他人。那些人的穿着很是古怪，不像历代的汉服，倒更像某个少数民族的衣服。

　　他们一看见女孩，就会跪下来，双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青偃起初没有注意，待第六次遇见有人跪下时，她突然注意到了那人的衣袖和发饰。

　　衣袖上有一只奇怪的鸟，鸟嘴上有七个孔；发饰做得很精巧，看不出是什么，但是上面有七个孔。

　　奇怪的鸟，七个孔……

　　青偃蓦然回神：妙音鸟？！

　　小女孩，红衣，七只金手镯——

　　青偃突然明白她要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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