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元青应下了这门差事。

　　但显然,他并没有料想到面对这个比明星还帅的教授,会如此的……困难。

　　眼前的男人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叠坐,应元青就感受到了一股浓浓地压迫感迎面而来。当下他就彻底打消了把人拉到自己麾下,让人c位出道的想法——

　　这无疑是把一只野性难驯的野兽，放到了漂亮华丽的笼子里，哪哪儿都不搭调。

　　好在见面之前，他已经与姜玥提前做好台词的串演,这才让他的临场表现并不是那么紧张无措。短暂的惊讶后,应元青恢复了淡定，伸出手同沈慕打亲切地招呼：“沈教授,您好,久闻大名。”

　　“你好——”沈慕微微颔首,神色不变。

　　应元青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您应该已经看过我的邮件了,这次来,主要就是想和您商量这个项目。”

　　“应……总？是吧。”沈慕回忆起邮件里的内容，没有给应元青任何的缓冲时间,直截了当：“抱歉，我以为我在邮件里已经拒绝地很清楚了，但您一再坚持,所以才有了这次会面。”

　　“明白,明白。”

　　应元青却并不沮丧,反而眼神里散发着乐观的光芒。

　　沈慕有些意外。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曾经见过不少企业家。有的是纯粹的商人，满口大谈利益；还有的另有图谋，对他表面上毕恭毕敬，实则不屑一顾。

　　像应元青这样，受到不留情面的拒绝，却半点不满都没有的企业家，着实少见。

　　沈慕猜，他的来意，恐怕并没有自己初想的那么简单。

　　应元青继续道：“其实，我从小就是一个差生，每次考试成绩垫底的那种。但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当科学家的梦，像沈教授您一样，为了人类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懈努力。后来嘛，您也看到了，我没本事成为科学家，但总算也不是一事无成，创办了几家公司，也赚了些小钱。知道您看不上，但对我来说，如果我能为科学研究做出自己的一点儿力量，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最后能不能靠这个获得收益，我其实并不在意。”

　　“应总是怎么确定我现在所做的研究是为了人类美好的未来而努力，而并非是为了自己的一点儿私心，骗取科研经费呢？”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起来，原本只给这场会面只预留了十分钟时长的沈慕，也不禁起了探究的心思。

　　应元青呵呵一笑：“我可以不相信别的教授，但绝对相信您啊。您看，这是我搜集到的教授您的资料和研究成果，年纪轻轻就在这么厉害的期刊上发表论文，又受到全世界学术圈的关注，您要是不行，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行？”

　　从应元青的眼神里，能够看出他对沈慕的崇拜。

　　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作为一个无法从事科研的普通人，任谁看到沈慕那一长串牛逼的履历，都会心生一股难以抑制的尊敬与崇拜之情。

　　可沈慕，这个活在别人传说中的人，却总是可以发现一般人看不到的细节。

　　在应元青说话的时候，他是正面面对着沈慕。沈慕只可以看得到他的正脸，然而，当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的时候，应元青下意识地扭头道谢，却被沈慕看到了一个不应该被看到的东西。

　　那东西是黑色的，看起来很精致小巧，它无比契合地贴在耳朵里，让大部分人都会误以为那是男人耳鬓没顾得上修剪的头发。

　　但事实上，那是一个黑色的无线耳机。

　　“应总，不，或许我应该叫您应先生，能告诉我，今天是谁请你过来的吗？”

　　沈慕用沉静的语气无比自然说道。

　　“啊……”

　　应元青万万没想到会被识破，当下就愣在了原地。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演员，通过排演，能够将方才那些感动地肺腑之言说出来，已经实属超常发挥。情绪渲染，肢体语言，他对着镜子已经练习过很多遍，可没料到，被对面这个男人一眼给识破了。

　　再说那个男人，沈慕。

　　他本身心里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可见到应元青如此惊慌的神色后，把握就成了百分之百。

　　他眸色沉了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人选，于是告诉应元青：“不管是谁请你过来的，请转告他，我的课题组很好，并不需要他的多余关心。”

　　应元青登时着急了，连忙解释：“不不不，这关心怎么能是多余的呢，沈教授，您就算不为您自身考虑，也为实验室的那帮孩子考虑考虑吧？这些孩子上学不容易，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如果没办法毕业，那可是他们一辈子的遗憾呐。”

　　应元青话音未落，沈慕的脑海中已经飞快地闪过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曾站在自己面前，认真地对他说，她想为这个实验室做点儿贡献。

　　当时的沈慕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但还是拒绝了。因为在沈慕看来，这是他身为一个导师该操心的事情，怎么能把压力转移到学生身上。

　　沈慕以为自己已经用一己之力承担起了这件事，却没料到，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他不禁哑然失笑：“是姜玥啊。”

　　应元青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教授果然就是教授，竟这么聪明。

　　这时，耳机里也传来了一声哀嚎——

　　正是来自一直在旁听事态发展的姜玥。

　　应元青很想问姜玥，现在该怎么办，但他没办法直接问出口，只能在沈慕面前继续打马虎眼儿：“沈教授，是谁其实没关系，钱您收着，也不需要有任何代价，不会分走您任何的理论专利，这样不行吗？”

　　“恐怕你们都还是不知道，哪怕是和企业合作的项目，学校也会抽取百分之五十的资金。”沈慕果然是沈慕，一针见血。

　　当时姜玥和应元青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这也太黑了吧？

　　但旋即，他们也都想明白了，学校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他需要养这么庞大的一个队伍，钱这东西，虽然沾满了铜臭味，却十分必要。

　　没法子，姜玥只好咬咬牙，说：“分一半就一半，至少还有一半能到实验室里。”

　　应元青照着这个意思给沈慕传达。

　　沈慕笑了。

　　对这个笑容，应元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光感觉，贼他妈好看了。

　　在他心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儿许斐一直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可今天见到沈慕，这个最帅恐怕便要打上一个问号。

　　沈慕说：“这件事先暂且不提，姜玥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告诉你实验室缺投资的？”

　　姜玥：“……”

　　原来他已经发现了么？

　　不愧是沈老师，她最没办法骗过去的男人。姜玥长摊一声后，干脆从咖啡馆的二楼走了下来。

　　见到正主出现，应元青识趣地知道，自己是时候消失了。

　　由是他哂笑了两声，站起身来便溜之大吉，把场子交还给这两个人。

　　姜玥坐到了应元青方才坐的位置。

　　沙发垫儿还温热着，桌上的咖啡也冒着热气。

　　她心里有些忐忑，像是被抓住了什么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不敢看沈慕的眼睛，只顾左右而言他：“沈老师，您是怎么发现的？”

　　“耳机——”沈慕看到姜玥这幅模样，不知为何，竟觉得尤其的可爱，忍不住生了几分逗她的想法：“你好像不怎么相信你的这位搭档啊？”

　　“不不不，信任是信任的，但他怕自己外行人露馅儿。”

　　姜玥赶忙解释。

　　沈慕又问：“他是你的朋友？”

　　“对，朋友。因为他开过公司，我想，由他出面的话，被接受的可能性可能会大一点。”姜玥有些小可惜，本以为这次会成功呢，亏她还想了个合情合理的剧本出来。

　　沈慕不禁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温柔：“你呀……”

　　“所以沈老师，您是觉得钱不够吗？”

　　“什么？”

　　“一千万给学校分一半，就剩下五百万，连个仪器都买不起。”姜玥长长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看沈慕：“要不，我再卖一套房？”

　　沈慕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没有错过那个‘再’字：“你把房子卖了？”

　　“不是现在住的这套，是拆迁分的安置房。”

　　“那也不行，你知道现在帝都的房子有多难买吗？卖一套很容易，想再买回来，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姜玥说：“我卖了，就没打算买回来。”

　　沈慕愕然：“你怎么如此任性？”

　　姜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就是任性啊。当拆迁户如果不任性，那还算什么拆迁户啊？沈老师，您缺学区房吗，您要是缺，我免费送一套给您都行。”

　　沈慕不禁想到朋友圈里那些为了学区房而争得头破血流的同学和同事们。

　　一些业界十分德高望重的教授，在面对下一代教育问题时，也难免失去了体面和尊严。可姜玥，一个年纪轻轻的研究生，竟然达到了这样一个豁达的境界。

　　扪心自问，沈慕自己恐怕都无法做到。

　　沈慕想：

　　这个女孩儿，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

　　但另一面，沈慕却也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女孩儿，生活给了她一大笔财富，却剥夺走了她在生命中最亲的亲人。

　　这样的交换看似平等，但对姜玥来说，恐怕亲人的存在，远比这财富的意义重要的更多。

　　或许，这也是姜玥能够将这些财产置身事外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慕看向姜玥的眼神，由最初单纯的温柔，又多了一分怜惜，以及那隐藏在内心深处，在不断升腾的，即将冒出来的保护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