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在前面小步急赶,魏枯雪在后面从容的迈着大步,叶羽行云流水的跟在他身旁。魏枯雪在大牢里用言语逗了莹儿一下,那丫鬟好象是心里不忿,带他们去谢府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一溜儿走在前面。可是架不住魏枯雪步子比她大很多,她再怎么快,魏枯雪也是一派悠闲的样子,抽空还和叶羽指点开封的风景人物。叶羽在一边微微点头,并不多说话。
三个人一直穿过延庆大道旁的七曜楼,才转进了青瓦石墙的谢府。谢家是开封的世家,从商为生,家大业大,鳞次栉比的房屋围起重重深院。从进了谢家大门,足足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没有看见尽头,叶羽也不由的叹道:好大的一所庄苑。而魏枯雪还是兴味盎然的指点叶羽看屋檐柱角的砖雕木刻,丝毫不见他在路上匆忙的样子。不过叶羽一点也不奇怪,他跟随魏枯雪二十多年,从他记事起魏枯雪就一直是这样,谁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莹儿把两人让到一间精致的暖阁里,也不进去,在门口揽起裙子行礼道:两位请少坐片刻,我去请公子来。看着莹儿离去前勉强的笑容,魏枯雪侧过头来对叶羽微微的一笑,叶羽却不回应,目光仔细的扫着暖阁上下。
第一个时辰,魏枯雪聚精会神的看架子上的古玩,叶羽在凝神练气。第二个时辰,魏枯雪在挑拨馏金铁兽炉里的檀香灰,叶羽仍然在练气。第三个时辰,魏枯雪拿桌上的歙砚宣墨紫金毫练笔,画了一付丹凤朝阳图,叶羽也还是练气。第四的时辰,魏枯雪靠在椅子上打盹,而叶羽的练气根本就没有结束的意思。直到此时,那个谢童谢公子居然都没有出现过,而丫鬟莹儿也再也没回来。
叶羽,你说这谢公子是不是不在家?魏枯雪好象睡醒了,微微眯着眼问道。
我不是谢公子,恐怕无法回答。叶羽道。
那我们找个人问问?
好。
魏枯雪起身走出暖阁,看见周围一片安静,只远处有些丫鬟奴仆偶尔经过。除此之外,就是屋檐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男仆半跪在地上烹茶。
水尚未沸茶香就已溢开,好茶,是明前采摘的嫩茶吧?魏枯雪遥遥问道。
那烹茶的少年似乎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道:先生好眼力,正是明前采摘的茶叶。
不知道小兄弟一个人在此烹茶,是准备送给谁的?
是公子的丫鬟莹儿让我过来烹茶伺候贵客。
好,魏枯雪满意的点头,我等就是贵客,茶既然已经好了,就端进来吧。说罢他一放帘子进屋去了,也不再看那个烹茶少年。
过不多久,帘子被掀开了,那少年捧着漆盘恭恭敬敬的给魏枯雪师徒上了茶,转身就要离开。
小兄弟且慢,等我们喝完这盏茶你收了茶盏再去吧。魏枯雪挥袖拦住他。
少年仆人有些困惑的样子,但还是低眉垂手站在魏枯雪身边了。可是魏枯雪却并没有一口将茶喝完的意思,他一边仔细撇去浮起的茶叶,一边微笑着给叶羽解释茶味和水土的区别以及烹茶的种种道理,叶羽不动声色的点头,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
好不容易魏枯雪终于凑到盏边要喝茶的样子,可这时候他忽然停下来,转头对那个少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就烹得一手茶,而且这样清秀儒雅,想必是谢公子身边的人了?他这话倒是不假,那少年不但眉目清秀,而且一张面孔温润如玉,一举一动也谦恭有礼。
少年急忙陪笑道:我只是这里一个下人,不敢妄称公子身边的人。
如此?魏枯雪颇为惊讶的说道,小兄弟精华内敛,不该是屈居人下的。谢公子没有发现府里有这样的人才,是太疏忽了。
魏先生过誉了,在下不敢当。少年慌忙应道。
魏某一向自负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魏枯雪呵呵一笑,又说道,魏某还精通手相面相之术,小兄弟的面相已是颇贵,手相可否让魏某一观?
先生让在下惶恐了,微贱之人,不敢称贵,何况相术一说,本无凭据少年犹豫着说道。
姑且看之,姑且听之,魏枯雪大笑起来。
少年踌躇再三,这才勉强把一只左手伸到魏枯雪面前。魏枯雪左手持盏,右手持盖,看着少年的手摇摇头说:相术贵在精细,看相的时候手千万不可以晃动。叶羽,这位小兄弟未曾习练武功,手抖得厉害,你帮他扶一下。
叶羽长眉锁起,冷冷的撇了魏枯雪一眼,这才伸手扶住少年的手掌。他武功不凡,双手稳如铁石,顿时制住了少年手上的抖动。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师徒,魏枯雪饮一口茶,轻轻点头道:从这只手来看,你受教于终南山不超过十年,平时懒于习练剑术,没有留下茧子。苏秋炎应该是传了你金丹石髓之术,所以肌肤细致柔软过于常人。从你手掌下血脉流转缓慢来看,你对于终南山的离火真诀修为也很一般。总之苏秋炎看重你,还是因为你聪明伶俐,对于你的武功道术,他并不作什么指望。
最后魏枯雪抬起眼睛看着那少年,慢悠悠的道:你小女孩子家,又家财万贯,想来吃饭挑嘴得很,现在深秋时节,不肯多吃菜蔬,火气就大了一点。只怕会有一场小病啊,谢童谢小姐。
你,你们那少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满是慌乱,目光从叶羽转到魏枯雪,又转回到叶羽,左右看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玉一样的脸上忽然腾起胭脂般的颜色。
叶羽送开他的手,坐回椅子上缓缓说道:谢小姐,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大了些,把我们师徒扔在这里戏弄一番就可以了。何必又要亲自跑过来看我们的动静呢?
魏某也不相信以莹儿姑娘那么大的脾气,会派人来烹茶招待我们。魏枯雪慢条斯理的喝茶。
莹儿姑娘虽然是个丫鬟,可是那样的脾气,丝毫没有在少爷身边服侍的谨慎小心,那么她的主人多半也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了。叶羽接口道。
主子能想出闭而不见,消磨客人耐性的办法来消遣客人,小气得很,多半也是女子的手笔。魏枯雪和叶羽一人一句轮流说了下去。
虽然改了装束,可以男子和女子走路的姿势颇有不同,谢小姐刚才进来那几步,就已经露了痕迹。
何况虽然改了装束,但是从谢小姐袖子里偶尔露出的中衣看来,所用的料子一定是有名的大绸缎号里头定制的,敢问一个奴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衣服,又怎么敢在主人的家里穿呢?
开封谢家的公子继承诺大家业,却不喜欢见人,江湖上总会有好事之徒怀疑那谢公子是女子假扮的。这种事情固然不多,也未必就很稀罕,谢小姐怕是没有机会听到,自以为别人都被蒙在鼓里吧?
最可笑的,魏枯雪呵呵笑道,你从一进这里,眼睛就避开我这个徒弟,只是偶尔看我,分明是大家闺秀看见少年男子时候回避的神情。若想扮作男装,光是装扮精心是不行的,还得有市井之徒的脸皮,这个谢小姐恐怕没有领会吧?
唉,魏枯雪长叹一声,这一场斗智到此为止可好?你的设计固然被我们看破了,我们也在这里等足了四个时辰,两下抵过。至于刚才摸了你手的是我这个徒弟,冤有头债有主,谢小姐要算帐尽管找他去,与我作师傅的无关,可不要城门失火,秧及池鱼。
说罢,魏枯雪不顾身边弟子锐利的眼睛死死盯在自己脸上,一仰脖子把残茶喝尽了。然后放下茶盏微笑着看那个少年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外去。
师傅,何苦害我?看着魏枯雪无动于衷的样子,叶羽最后只得收回了目光。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魏枯雪忽然从叶羽腰间拔出龙渊剑。他歪靠在椅子上,轻轻的弹着剑,懒懒的唱着歌,眯起眼睛看窗外的一缕斜阳,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缠绕在歌声里,徘徊在流光中。
叶羽静静的看着他,直到歌声落下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掌灯的时分,魏枯雪又在椅子上打盹了。叶羽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放入了一片夜色。他回头看着椅子上的师傅,忽然有些感叹。堪称天下剑术第一人的魏枯雪,身上却并不总是天下第一的傲气和豪情。自己小的时候,魏枯雪是什么样子的呢?叶羽想不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的魏枯雪又经过怎样的风雨。魏枯雪那双变幻莫测的眼睛,时而锋利,时而柔和,时而清澈,时而朦胧,叶羽也只能从那里面隐约看见师傅一生的变幻。
纵然武功天下第一,到头来却还是有这般那般的不如意。莫非师傅也曾有失落的事情?莫非他为之遗憾的事情纵然通天的武功也挽回不了?
世间可有无忧的人?轻声问着自己,叶羽一下子出神了。
世间可有无忧的人?叶公子这一声长叹感人至深,几可以和屈夫子的《天问》相比,道出了盘古开拓天地以来我辈俗人的无奈啊!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从语气里分明可以听出那人的嘲笑和不屑。
叶羽脸上猛的发烫,似乎有些红了,所幸入夜时分,想来对方也看不清楚。
可来者却并不罢休,提着一只灯笼一直凑到叶羽脸上去,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出现在他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让我看看叶公子是不是满面悲容,也好一同悲伤。令师说我不敢看公子的脸,公子现在看看我,就知道我到底是敢看不敢看了。谢童清秀的脸蛋不施脂粉,漆黑的长发却已经拿一段金色的轻纱挽起作女儿妆了,一身月白的裙子外面也罩着金色的轻纱,正摆出一付捉弄的神情靠在窗户边的墙上。
谢小姐怎么又回来了?叶羽嘴里说着,已经调整真气,硬是把脸上的血色压下。
脸红都压得下,昆仑派当真好内功!谢童鼻子里哼着,已经打开门进来了。她非但人长得极美,而且身材修长曼妙,衣饰华丽雅致,走路的步伐更见轻盈,本来应该是绝代佳人的风范。可是偏偏脸上不服气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有点象个孩子,正没好气的看着叶羽。
贤师徒是我谢童的贵客,我怎么敢轻慢呢?要是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了,我恐怕少不了一顿责备,所以赶早来给二位赔礼,说我小女子心眼,没有大家气概,再特意订了酒菜,希望两位吃得满意,才好不怪罪小女子的浅薄。谢童一面侧身行礼,一面喋喋不休。叶羽暗想自己没有想错,这小姐的伶牙利嘴远非丫鬟所能相比。
难怪苏老道让你来招待我们,我门下要有这样伶俐的宝贝,我也成天拿着四处显摆。魏枯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不敢,叶公子剑惊终南,才配作剑仙魏先生的高足呢。我们这样的小聪明,小伶俐,能够略尽心意已经是福份了。谢童说完,对着门外招手,远处一队仆人急忙跑来,排起二十余人的长队,把各色酒菜摆上桌面。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一桌锦绣宴席已经摆开,四周也是红烛高烧一片通明,谢童走到下手陪客的作为旁道:请。
纵然剑仙,也有被酒菜堵嘴的时候,魏枯雪大笑,也不推辞,入了首席,叶羽也揽衣坐下。
先敬三钟,聊表歉意吧?谢童斟上烈酒,一一饮尽,将杯底亮给魏枯雪二人看。她现在作女儿装束,举止之中反而更见英姿。
希望接下来不要是再敬三钟以贺相逢。魏枯雪说着,三杯已经下肚。而叶羽三杯入口,简直和喝水一样淡然。
你只有喝酒最象我昆仑山的弟子,如果你出剑有你喝酒一半的风采,我这个师傅也就没用了。魏枯雪称赞自己的徒弟道。
师傅你如果天生不会说话,武功至少比现在高出一倍。叶羽静静的回应师傅。
可惜,当饮一钟。魏枯雪笑,又是一杯下肚。
夜色渐深,酒意渐浓,谢童也不象起初那样赌气。她颇有主人风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余,斟酒盛汤的手段极其麻利,而叶羽已经足足和她喝了两斤烈酒。他不动声色的杯到酒尽,谢童的脸却烧得通红,到后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叶羽的沉静,满脸都是无可奈何。
谢小姐,我知道你记恨我这个徒弟摸了你的手,不过你要是想灌得他出丑,还是等来生罢。魏枯雪苦笑着自斟自饮。
谢童叹口气,摇摇晃晃着起身道:在下已经饮过了量,贤师徒先在这里歇息,明天我带贤师徒游览开封可好。
不好!魏枯雪忽然接口道,他抬起头来看谢童,一双醉眼竟然是闪亮的。
不好?
我不知道掌教真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半个月前我和他相谈于终南山的时候,他话里隐约有未尽之意。今天谢小姐身为终南门下,应该知道我们师徒为什么而来,可是一桌美酒,只谈风土,不见真章,魏某可是有一点失望啊!魏枯雪淡淡的说道。
好!魏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谢童想了想,嫣然一笑,一时间似乎醉意尽去。她接着道:师尊并非有意隐瞒什么,只是我们重阳宫为了光明皇帝的劫难,十五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以防万一。其中的艰辛我不说魏先生也明白。现在光明皇帝或许就要再现,而魏先生隐居昆仑山多年,却忽然带剑直上终南。除了江湖传闻,师尊对魏先生一无所知,有所犹豫也是难免的。
难道我们会是明尊教的探子么?叶羽冷笑着挑挑眉尖。
不敢,以贤师徒的武功,无须屈尊于明尊教门下,但是此事关系千万苍生,无数生灵,家师谨慎从事的一份心意也请两位谅解。谢童欠然道。
魏枯雪摇头苦笑:小丫头,所谓千万苍生,无数生灵在你而言不过是说说罢了,只怕你所知的还没有魏某所知的一半,你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仅仅光明皇帝的名字就足以让我和你师傅惊恐不安。如果再这样徒费时日,真的让光明皇帝重现于天下光明煞灭的一日,就是你我抱憾九泉的一天!
谢童娇好的脸儿忽然变色,沉吟良久,恭恭谨谨的对魏枯雪抱拳道:晚辈知道了。
那么开封的明尊教,到底动静如何?
谢童想了一下,缓缓道来:据说十三年前,开封就有所谓牟尼教众,近来又称牟尼明尊教,宣讲经文,传授术法。有人说开封周围明尊教众不下五万,多数都是汉人。可是问起来却全无头绪,极少见过有人自称明尊教众,即使偶尔有,那人也很快就不知所踪。自去年以来,夜里偶尔有人白衣乌帽,提着所谓光明火的灯笼穿街过巷,念一种奇怪的经文。可惜往往有武功极高的人跟随,晚辈武功低微,不敢贸然去探问究竟。只是传说明尊教的术法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学会隔空击物的上乘武功,一个普通书生只要练习几个时辰,便足以距离三尺远近一掌击碎青砖。而那对于劈空掌的传人,也得是十年苦修不可!而明尊教内似乎更有数名高手,武功鬼神莫测,只是绝少出手。
你还不知道,有时候人一梦醒来就可以焚灭天地!魏枯雪幽幽的说。
接到家师的消息,晚辈已经通知一些师兄弟去查访,相信过些日子会更多的有消息。
好!魏枯雪懒洋洋的笑了,看来我们只好在这里睡觉了。
晚辈告辞。谢童脸上紧张顿去,又恢复了浅浅的笑容,施礼之后退出门外。她轻轻吁了口气,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呼吸声。谢童大骇,转身一看,叶羽正站在那里。
叶公子,夜这么深了,你不睡,跟着我干什么?谢童惑然,睁大眼睛看着叶羽,小心的试探。
家师说夜寒露重,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叶羽冷冷的说道,那付神情,不象要去送人,倒象要去送葬。
夜色幽深,远处偶尔传来夜猫子诡异的叫声。开封城内一片寂静,正是万家安睡的时候。
谢童已经足足洗了四次澡,洗去了身上所有的薰香气味。她正站在屏风后,解开身上在铭丝坊定制的中衣,又将一件质料普通的中衣上了身。然后解开头发,对着镜子精心的梳成男子的发髻,用一枚简单的银簪锁住。最后才将一件雪白的袍子披起来,束上了袍带。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直到她自信没有任何破绽,这才熄灭了灯火。想必连那魏枯雪也看不出来吧?谢童心里嘀咕。
魏枯雪师徒已经到了开封城四天,与她原先想的不一样,魏枯雪并没有再追问她明尊教的情况,而是神龙一样不见了踪影。自己连番探访,每次都只有叶羽在暖阁里扶着长剑一动不动的练气。而每次她问起魏枯雪的行踪的时候,叶羽只是缓缓的睁开眼睛答道:不知道。然后又继续练气,一付无关己事的样子。这让一向聪明的谢童也没了办法。只好姑且应付着。
轻轻推开门扇,谢童一溜轻烟似的出了门,四下顾盼无人,正要向前院去。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房顶上传来一声咳嗽,不轻不重,刚好敲打在谢童的心上,她顿时愣在那里了。缓缓的回头看去,只见叶羽一身白衣飘拂在自己的楼顶上。而叶羽本人正抱着长剑散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样子。
叶公子,好啊!谢童慌张之下,也只能说出这句话来了。
谢小姐好。
叶公子原来是好赏月光的人。
谢小姐好象也有夜游的雅好。
那公子就继续赏月吧。
谢小姐为何不上来一起赏月呢?
我还是继续夜游去好了。
那在下陪谢小姐夜游开封,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一通无聊的闲话说到这里,谢童真的无可奈何了。看着叶羽要死不活的神情,今夜势必不会放过自己。那么既然哭不得,谢童也只有苦笑。
看来贤师徒还是不相信小女子,连我这深闺小院里都安插了探子。虽然明知道叶羽一定是每夜都守在自己的房顶,不过谢童倒并不担心,看叶羽心高气傲的样子,那些小人行径他也做不出来。
无所谓相信不相信,谢姑娘聪**黠。所谓聪**黠,也就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缘了。所以家师让在下送谢姑娘回来,也就不必回去睡觉了。免得错过什么好事。
尊师那么没有和公子一起赏月么?如果在左近,不妨一起去夜游好了。谢童笑得可爱。
不必了,他不在这里。既然我守在这里,他就不必来。
那魏先生又在哪里呢?
我既然在这里看守,那家师晚上出去做什么,我和谢小姐一样看不见。
原来令师也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缘。
原本如此。说到这里,叶羽飞身下楼,静静的站在了谢童面前。
不是小女子故意隐瞒,只是这件事情如果泄露出去,我整个谢家都有杀身之祸,还请公子体谅。谢童脸上忽然严肃起来。
那小姐不必泄露,我跟在小姐后面好了。叶羽点点头。
我这大好头颅,莫非真的要在今夜落地?谢童苦笑,随即她取出一顶乌黑的帽子递给叶羽道,那么叶公子就跟在我后面好了,小女子不敢有所求,只望叶公子不要和令师一样多话。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听说明尊教教众人人都是白衣乌帽,现在看起来叶羽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还真是可笑的装束。
公子猜得不错,今夜就是明尊教白衣大会的日子,如果公子运气好的话,或许谢童看见叶羽的模样,掩着嘴轻轻笑了,或许就能见到明尊教里的高手人物。
叶羽给她看得有些窘迫,只得岔开话题道:那么谢姑娘就应该早告诉我们了。如果真能见到五明子中的人,以家师的武功,或许能够将其一举格杀。
谈何容易,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谢童拉拉叶羽的袖子,两人从侧门出了谢府。
一路上谢童并不多说,领着叶羽穿过延庆大道转上也大相国寺旁的一条小巷,三绕两绕,已经到了城南。叶羽看见越走越见荒僻,到后来房屋已经看不见,尽是满眼树木。原来开封城南近河的地方屡遭洪水,根本没有人在那里居住,所以诺大一片都是浓密的树林。
忽然叶羽瞥见一丝光芒出现在自己身后,他心中一凛,已经捏住了腰间的龙渊古剑。
熊熊圣火,同归光明。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叶羽身边的谢童转过身去,交掌于胸前行礼道。
叶羽缓缓回身,只看见一个黝黑的汉子,矮胖结实,脸上堆满横肉,敞开衣襟露出一大片胸毛。偏偏身披了一件雪白的披风,披风上绘有一团飘忽的火焰,手里挑着一只忽明忽暗的白色灯笼。这人挺胸腆肚的站在那里,一看就是个杀猪匠的模子,却一脸虔诚的和谢童行礼。
多亏遇见教友,俺第一次来,不晓得路,在这里转了半个时辰,差点儿就想回去了。那汉子憨憨的说道。
多亏遇见教友,我这里有个大麻烦,还请教友仗义援手了?谢童微笑着凑近那个汉子。
啥?那汉子瞪着大眼问道,话音未落,谢童的手掌已经干净利落的斩在他脖子上。汉子大眼一翻晕了过去。谢童一触他脖子才知道他脖子上都是猪油,倒真是个杀猪的,摸出一只手帕使劲的擦手道:啥?借兄台一件衣服穿穿。说完,谢童一脚把他踢翻过来,顺手扯下了他背上的披风,回身扔给叶羽。
看着谢童自己从身边取出件披风披上,叶羽才知道她的用意,也把那件带着些许油腥味的披风系在身上。
好了,附近没处藏人,叶公子如果可怜小女子武功不济,就把这位教友送到树上去藏起来吧。
叶羽转身抬头看着身边的参天大树,又看看地下胖敦敦的汉子,再看着谢童风吹柳枝般的轻盈,苦笑着摇摇头。他一手拔剑将剑插进大树离地两丈余高的地方,一面将比他重上许多的汉子扛上了肩膀,奋力跃起。在空中力道将尽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剑柄,身形又起,而后足尖在剑上点了一下,一串小步连续在树干上借力,好歹是把那条大汉给送上了树顶。看着汉子四仰八叉的睡在深秋的枯叶里,叶羽心里暗想这可怜的明尊教友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下去,都是拜谢童的伶俐所赐了。
下得树来的时候,只见谢童正甜甜的笑着看向树顶道:教友,其实我也是为你好,你第一次来,也不想想明尊教里大家都是吃菜事魔,这叫你杀猪的生意怎么做得下去?可怜可怜,为了你家妻儿老小有碗饭吃,你还是好好的回家杀你的猪,卖你的肉吧。
谢童轻盈的走向树林里面,叶羽最后往树上看了一眼,想到那汉子原本憨憨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点迷茫。他原本以为明尊教中各个都是邪魔恶道之徒,不杀必将为祸天下。刚才那个汉子也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没有邪道,没有武功,更没有心机,可是他却一样是个明尊教徒。那么,他手中长剑将要杀的人有多少是真正的邪魔外道,又有多少和这个汉子一样呢?叶羽不知道,他只是叹息一声跟上了谢童的脚步,汉子刚才问谢童的那声啥好象还一直回荡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