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空街寂寂,夜已深沉。只有宏发当铺屋下的“当”字木牌,还在寒风中摇晃着。
街上早已行人绝迹,但这宏发当铺非但店门未闭,店里仍灯光雪亮。那平时像病鬼似的老朝奉,此时却精神奕奕,瞪着两眼,瞬也不瞬地望着大门口。
他在等什么?这凄风苦雨的寒夜,谁还会来典当呢?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格前雨滴,如泣如诉。远处更鼓已敲罢了三更。
老朝奉似乎有些失望,叹口气,哺哺自语道:“奇怪!奇怪!”
第二声“奇怪”余音犹未毕,柜台前突然多了两只手,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接道:“老人家,请帮帮忙。”那是一双黝黑而结实的手,平平稳稳捧着一个布包,轻轻放在柜台上。
老朝奉不禁吃了一惊,他目光始终未离开店门,却没有发觉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心中震骇,忍不住探身向柜台下望了望,问道:“你要点什么?”
柜台有一人多高,那人头上又戴着一顶宽大的雨笠,经沿遮去整个面宠,只露出半截尖削的下巴。看模样,像个破落人家子弟。
那人将布包向柜台里推了推,轻叹道:“没办法,老婆正害产褥热,孩子又闹病,家里急着等钱用。”
老朝奉同情地点点头,道:“本来嘛,若非急需,你也不必深夜冒着风雨来典当了。”
说着,便动手解那粗蓝布的包裹。外面蓝布包裹解开,里面还有个黑布包裹。
解开黑布包,又有个紫花布的小包。
再里面黄绒布包,黄绒布包内是锦缎包,锦缎包内又有红绸布包……
解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是个方方正正的4\皮箱。
打开皮箱,里面又是个光华夺目的小盒子。
那小盒子竟是纯金铸成的。
老朝奉连正眼也没看一下,又从金盒内取出一只狭长形的木盒,然后顺手将那纯金盒子丢在一旁。
他据了掂那只木盒,微微一笑,道:“是什么贵重东西,收存得如此严密?”
那人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老人家识货,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老朝奉含笑点头,轻轻掀开了木床.一看之下.笑容顿时凝住了。原来木盆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柄用纸剪成的“纸刀”。
纸质既非高景,剪制的手法也不见精巧。
但老朝奉却瞧得脸色微变,迅速地抬头向门外扫了一眼,急急将盒盖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问道:“这东西是哪儿得来的?”
那人道:“家传之物。”
老朝奉道:“你要当多少银子产一。
那人道:“一千八百两.”
老朝奉摇头道:“太贵了。”
那人道:“贷押识家。”
老朝奉又遭:“典当的规矩,利息要先扣的。”
那人道:“押价二千两,实取一千八。”
老朝奉道:“这东西太轻,你不怕被风吹走么?”
那人应声道:“董字不多重,万人扛不动。”。
老朝奉轻吁一声,道。“一千八百两银子,我这做朝奉的作不了主。朋友,请进来跟敝号东家当面谈谈如何?”
那人拱手道:“就烦领路。”’
老朝奉把木盒揣进怀里,启开柜台侧面的小门走了出来,含笑道:“夜深了,我得先关店门,谨防宵小。”
那人会意,举手摘下了雨笠。
灯光下,只见他年约三十余岁,生得长长一张马胜,浓眉阔口,满脸精悍之色。
老朝奉注目打量了一下,点点头,然后亲自关好店门,熄去多余的灯火,掌着一盏油灯,带领那马脸汉子穿越柜台,进入店后。
这家当铺占地极广,两人默默经过好几重院落,一路所见房舍,似乎都空无人居。
老朝奉领着那人一直向里走,来到一座荒僻的花园门外,轻轻推开了木门,低声道:
“请进。”
那人也不谦让,举步跨了进去。
“依呀”声中,老朝奉竟将园门带上,掌着油灯径自离去了。
花园内瓦砾遍地,野草丛生,虽然也有亭台楼阁,鱼池假山,却已梁柱倾斜,积尘盈寸,分明是座空置多年的废园。
那马脸汉子对这些荒凉的景物,仿佛不在意,独自冒雨向黑暗中走去。
绕过一栋满布蛛丝的破败竹楼,前面有座凉亭。
亭中石桌早已倾倒,四个石凳也仅剩下三个,其中两个都积满了尘土,只有朝南的一个颇为光洁,好像不久前有人在这儿坐过。
马脸汉子就在朝南的那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探手凳下,从鼓凳腹中取出一个油市小包。
小包内是粒蜡丸,剖开蜡九,里面有张纸条,写着:“左十四,右十八;绿杨桥头一支花。”
马脸汉子揣好纸条,起身出了凉亭,又冒雨踱上荷池傍的小木桥。
他仔细数着小桥上的木栏杆柱子,由左数到十四,将栏杆柱子旋转了三匝,然后又从右边计数,到第十八根柱子,也缓缓旋转了三匝。
“咯!”一声轻响,栏柱应手脱落。柱子原来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根碧绿的竹管。
马脸汉子由竹管中轻轻抽出一幅丝绸,展开来,只见绢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
那马脸汉子看完了丝绳上的字迹,仰面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欣喜的微笑,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黑色纸帖,小心翼翼卷塞进竹管内,仍旧将竹管放回柱柱中,一切又恢复原状。
然后,他带着丝绢走过小桥,拂开桥头垂柳,俯身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他用丝绢包住野花。合在掌心操了几揉,再展开时,绢上字迹已消失不见了。接着,以丝绢掩鼻,“哼”地换了一把鼻涕,连丝绢一齐丢进荷花池内,大步向园门走去。
老朝奉不知何时已等候在花园门外,手上捧着厚厚一叠银票,含笑道:“这是太原府金宝山钱庄的票子,足兑纹银一千八百两,请仔细收好了。”
马脸汉子道:“多谢。”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扬长而去。”
雨还在下着,夜色更深了。那马脸汉子冒雨模过空荡荡的大街,一路低头疾行,却未注意到身后十余丈外,正有两名黑衣大汉,远远掇了下来……
那两名黑衣人浑身或装,肩后插着长剑,各人胸衣上都绣着斗大一个红色的“燕”字。
黑衣绣红字,是燕山三十六寨的独门标志。
燕山三十大寨总寨主“神朝”苗飞虎,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凭手中一对乌金双前,威镇水旱三十六寨,严然北五省绿林第一号人物。
苗飞虎拥众自雄,鹰下高手如云,养成眼高于顶的孤傲习性。是以平生有所谓“两大不屑为”。
第一,“不屑离山”。因为无论有多严重的事,他手下的人都可以为他解决,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面,所以近三十年来,他足迹从未离开过燕山。
第二,“不屑宴客”。因为燕山声威早已震慑天下。绿林豪杰谁不仰承苗总寨主的鼻息!他自然不必再跟谁去结交应酬了。
苗老爷子的“两大不屑为”虽然近乎狂妄,但绿林同道莫不视为“当然”。江湖中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实力”才是“真理”。凭燕山三十六寨的金字招牌,苗老爷子有足够的身价摆这份谱。
可是,今夜却有了个例外。
今夜,苗飞虎不仅破例宾客,而且宴客的地方不在燕山。苗老爷子破例移等就教,亲离总寨,将酒席设在太原府近郊的白家庄上。
那是一座幽静而隐僻的空宅,四周高墙环绕,院内林木掩映,早在宴客之前三天,已经由燕山群雄加以彻底整顿打扫,井且步置了最严密的警戒。
宴客的时辰是子夜正刻,酒席就设在正属敞厅内,请的客人却不多,只有一张方桌,四把交椅。
厅里点着明晃晃的八角琉璃灯。时间已经将近子夜,四把交椅上,却仅坐着三个人。
主位是神戟苗飞虎,一身黑袍,腰系红带,紫膛脸,雁字眉,中等身材,蓄着雪白的长领,双目开合时精芒流射,果然不愧是领袖群雄的一方大豪。
在他左首,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白衣人,五十来岁年纪,满头枯发,胸前挂着一串人头骷髅连成的珠子,每粒都有婴儿拳头般大小。此人面团团如富家翁,其实却是凶名远播的独行大盗“飞天骷髅”欧一鹏。
右边交椅上,是个面色苍白的老头子,颧骨高耸,两眼半睁半闭,额头上高低不平,长着七八颗紫色肉瘤。别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提起龙王帮帮主“九头龙王”杨凡的名号,黄河两岸船户谁不闻名丧胆!小儿也不敢夜哭。
三人分坐三方,只剩下主客席位还空着。更楼已经敲过二更二点,那位客人仍然未见踪影。
苗飞虎神色凝霓的静坐着,不时纵目厅外,犹在耐心等候。敞厅门首垂手站着两名黑衣壮汉,大气也不敢喘~下。
整个敞厅,除了闪耀的灯光,几乎落针可闻。
忽然,远处更楼又响起了更鼓声。
苗飞虎侧目问道:“几更了?”
门外一名黑衣壮汉应道:“二更三刻。”
苗飞虎眉头微皱,哺哺道:“约定的是子夜三更,大概也快来了吧?”
他一问开口,飞天骷髅欧一鹏也接了腔,道:“苗老当家,请恕欧某人问句失礼的话,咱们等候的这位贵客,究竟是谁呀?”
苗飞虎淡淡一笑,道:“他就快要来了。欧老弟再耐心等候片刻,便能见到了。”
欧一鹏道:“我只是不服气,凭苗老当家的面子,下帖子请他,他居然还搭架子,迟迟不来应约赴宴……”
苗飞虎笑道:“这位客人不是寻常人物。否则,我也不会亲下燕山,在这儿等他了。”
九头龙王杨凡忽然酸溜溜地接口道。“如此看来,这位贵客一定是位大字号的人物,不然,也不值得苗老当家这般折节下交?”、苗飞虎点点头,道:“不错,提起他的名字,二位定然也是心仪已久,但咱们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杨凡轻“噫”道:“是么?敢问他是”
苗飞虎一字字道:“‘纸刀’霍宇寰。”
这五个字、听得欧一鹏和杨凡同时一震,脸上全都骇然变色。
欧一鹏道:“莫非就是‘旋风十八骑’的当家老大,霍旋风?”
苗飞虎道:“正是。”
杨凡接口道:“那霍宇寰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苗老哥怎能邀约到他的?”
苗飞虎傲然道:“为了这件事,我出动了不下百位高手,才将‘黑帖’辗转送出,传送到他手中,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凡道:“但旋风十人骑一向不与同道交往,那霍宇寰会来赴约吗?”
苗飞虎点头道:“只要他接到黑帖,我想他会来的。”
欧一鹏问道:“老当家是想邀他参与双龙缥局这趟买卖?”
苗飞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依二位的意思呢?”
杨凡脱口道:“旋风十八骑如果参与此事,只怕就没有咱们的份了。”
欧一鹏也急急道:“小弟以为越少人参与越好。人多口杂,容易泄露风声,主意也难统-……”
苗飞虎却摇了摇头,道:“不!你们都想错了。”
欧一鹏道:“为什么?”
苗飞虎道:“双龙镖局这趟红货,价值太过巨大,风声早已泄漏,无论咱们邀不邀霍字表参加,旋风十八骑都不会袖手。既然如此,何不大家共同合作,分享财富?那红货据说是秦御史一生搜刮的全部积蓄、足够大家享用一辈子,三份均分和四份分摊,又能差了多少?”
欧一鹏听了这番话,默然无语。
杨凡沉吟片刻,道:“怕只怕人心难测,那霍字表未必肯答应跟咱们合作。”
苗飞虎笑道:“所以我才专程邀他前来一会,以我这张老面子,我想他不会拒绝,再说”
他忽然压低声音,接道:“咱们久闻霍宇寰的名字,从未见过他的面貌,能当面一晒,总是对咱们有利的,二位以为对吗?”
杨凡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道:“苗老哥深谋远虑,我等自然以燕山马首是睹了.”
南飞虎得意地道.“二位放心,我会有万全安排的.”
杨凡又道:“万一他今夜不来呢?”
苗飞虎道:“现在还不到三更,他如果要来三更之前一定会赶来,万一不来,咱们再商议下一步骤。”
杨凡微微颔首,没有再开口。
敞厅中顿时又恢复了寂静,席上三人默默对坐,都暗暗凝神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夜风拂过庭院内的花木,月华似水,暗影摇曳,却始终没贵客莅临的征状。
良久又传来声声更鼓,细辨默数,已经是三更正刻了。
欧一鹏和杨凡互相交换了一瞥会。动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长吁一口气时辰已到,看情形,霍宇复是不会来了。
谁知就在更鼓余音未尽的刹那,屋顶天窗上一声轻响,落下来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
那是一根碧绿的竹管,将触到桌面时,忽然“拍”地一声破裂开来,一片片整齐的竹片,宛如花瓣绽放,轻轻落在酒席桌上。
竹片正中,平放着一份黑色请帖正是马睑汉子送到宏发当铺后宅废园的那份“黑帖”。
在座三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哄然离座而起,一齐仰面向屋顶望去。
苗飞虎沉声问道:“是霍大当家到了么?”
“不敢当,小弟来迟了一步,理当罚酒一大杯。”话声并非来自屋顶天窗,而在三人身侧。
苗飞虎等人急忙回顾,都不禁骇然一震原来空着的交椅上,不知何时已大马金刀坐着一条魁梧粗壮的蓝衣大汉。
那蓝衣人脸戴着一幅面纱,面貌隐约难辨。正举着手中空酒杯,向三人照杯示意。
欧一鹏惊问道:“阁下就是霍宇寰?”
蓝衣人大笑道:“怎么?诸位请我赴约吃酒,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杨凡接口道:“咱们宴请的是霍大当家,阁下面挂黑纱,怎知你是什么人?”
蓝衣人道:“诸位见过霍宇寰么?”
欧一鹏道:“没见过。”
蓝衣人呵呵笑道:“你既不认识霍宇寰,我戴不戴面纱又有何妨?你没有见过霍宇寰,又怎知霍宇寰不是常年戴着面纱?”
几句话,问得欧一鹏哑口无言。一
苗飞虎忙笑道:“说的是,霍老哥乃是天际神龙,从不以其真面目示人,咱们不必多疑,快些人席吧。”
蓝衣人双掌一击,道:“还是苗老爷子快人快语,汪某是凭帖入席,可不是诓吃诓喝来的。”
苗飞虎借笑声淹遮窘态,招呼欧一鹏和杨凡入座,道:“三位亦是初会,我来为三位引介引介。”
蓝衣人道:“不必劳动苗老爷子了,他们二位不认识霍某,。霍某却认识他们,杨龙王威镇黄河,欧老哥名扬四海,何须再作介绍”
欧、杨二人口中谦谢,心里暗惊,怀着满腹鬼路,施礼落座。
蓝衣人自顾又斟满一杯酒,说道:“苗老爷子破例相邀,霍某深感荣幸,今日之会,快慰生平。来,霍某惜花献佛,先敬三位一杯。”
大家刚饮了第一杯,蓝衣人又抢着斟酒,举杯道:“燕山声威霸天下,龙帮英名满江湖,再加上欧老哥的百零八颗飞天阴髅。武林英雄,尽在席间,霍某虽然敬陪末座,也感到与有荣焉。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饮干了第二杯,忙又再斟上第三杯_
苗飞虎含笑拦住,道:“霍大当家且略停一停,容我这做主人的先说几句话。”
蓝衣人举杯一饮而尽,用面纱擦擦嘴,道:“老爷子要说的,想必是双龙镖局那票红货?”
苗飞虎怔了怔,点头道:“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柬邀诸位来此聚晤,正是为了那一票红货。但不知霍老哥对此事作何打算?”
两人开门见山,一句话就谈到正题,倒很出杨凡和欧一鹏意料之外,四道精光闪射的目光,不觉都投注在蓝衣人租面黑纱上,要看他如何回答?
蓝衣人却不慌不忙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反问道:“苗老爷子对此事有什么打算呢?”
苗飞虎呵呵笑道:“这还用说吗?咱们干的是什么买卖?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蓝衣人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皆同,在下的打算,与老爷子可谓不谋而合。”
苗飞虎兴奋地道:“那就太好了!我苗飞虎虽不敢自夸仁义君子,却也不是贪婪小人。
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事成之后,平摊分享;适才杨帮主和欧老弟都已经同意加盟了,霍老哥,你的意思怎么样?”
飞天铜髅欧一鹏接口道:“只要霍兄加盟共襄盛举,红货到手,在下愿从应得份内提出三成,分赏三位麾下出力弟兄。”
蓝衣人仰面笑道:“财帛分配乃是小事,在下想请教诸位,对这红货的详情,究竟知道了多少?”
苗飞虎道:“这个早已打听清楚了,据说这票红货价值连城,单只议定的护缥酬金,便达四十万两之巨,足够咱们享受一辈
蓝衣人道:“还有呢?”
苗飞虎道:“红货交双龙镖局承运,由太原送到陕西延安府,启运日期就在后天清早,听说是双龙镖局局主,无敌神剑龙伯涛亲自护镖。”
蓝衣人又道:“如此重镖,那龙伯涛既然承应下来,难道就没有特别的安排吗?”
苗飞虎笑道:“龙伯涛已将镖局中得力部属,全部调集太原,准备循渲关大路西行,沿途戒备森严,昼不卸马,夜不熄灯,镖车四周由一百二十名趟子手日夜轮班守护,并且暗中埋伏了火药抬枪……”
蓝衣人没等他说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苗飞虎微楞道:“莫非这消息不确实吗?”
蓝衣人笑道:“消息倒很确实,但老爷子如果信以为真,只怕就要上次大当了。”
劳飞虎脸上微微变色,道:“这话怎么说?”
蓝衣人道:“据在下所知,龙伯涛这一路,只是放布的疑阵而已,真正红货却是由副局主‘万字剑’龙伯沧押解,后天午夜启程,取道吴堡,绥德捷径,直赴延安府。”。
杨凡和欧一鹏都不由吃了一惊,骇然道;”这话当真?”
蓝衣人道:“非仅如此,双龙镖局早在半个月前,便已发出《武林帖》,邀约北五省几位颇有名气的高手参与护镖。据说这趟镖走完,双龙镖局也准备要关门歇业,坐吃一辈子了。”
欧、杨二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苗飞虎则面如死灰,紧闭着嘴没有出声。
好半晌,欧一鹏才低声问道:“霍老哥可知道他们邀请到哪几位高手护嫖?”
蓝衣人道:“有关洛大侠王克伦,北邮九槐庄在主徐达,名震西北武林的沧浪客姚继风,以及太行山玉皇顶的神算子柳元……”
欧一鹏恨恨一踩脚,道:“这分途设疑的安排,一定是柳元那小子出的鬼主意。”
杨凡阴恻恻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须提防那姓柳的虚虚实实,暗中将红货藏在龙伯涛一路。”
宙飞虎大声道:“这容易,咱们四人正好分为两路,分头拦截,不伯他飞上天去。”
蓝衣人却摇头说道:“诸位要怎么安排都好,只别将兄弟计算在内。”
苗飞虎诧道:“为什么?难道霍老哥对这票红货竟知难而。退?”
蓝衣人缓缓答道:“不!咱们‘旋风十八骑’对这票红货志在必得。”
苗飞虎佛然变色,道:“这意思是说,霍老哥准备独吞,不愿与我等共享了?”
蓝衣人又摇摇头,道:“兄弟并没有这个意思。”
苗飞虎道:“那是什么意思?”
蓝衣人仰面吐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旋风十八骑虽然置身绿林黑道,一向只取不义之财。倘若那货主秦御史是位清官,任凭价值巨万,旋风弟兄决不染指。但这笔财物既是贪黑收刮而来,咱们却决不放过……”
苗飞虎抢着道:“旋风弟兄劫富济贫,苗某也素所景仰,可是.这票红货为数颇巨,纵然四段均分,仍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蓝衣人道:“赃官财帛,民脂民膏。那伯是一分一毫,旋风弟兄都不愿让它流人别人的手中。”
这几句话,听得在座三人都变了睑。
苗飞虎冷笑道:“说了半天,霍老哥仍是木愿与咱们合作?”
蓝衣人道。“人各有志,无法相强。正如兄弟如劝诸位放弃这笔红货,诸位一定也不会答应一样。”
苗飞虎强忍下怒火,又遭:“霍老奇既和咱们绝不会罢手,合则两利,分则俱伤,对方邀约的帮手,个个都是硬把手,旋风弟兄自信能独力应付吗?”
蓝衣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不是霍某夸口,那红货一离开太原府双龙镖局,顶多能走到一半路程,旋风弟兄就有握将它截下来。”
首飞虎道:“如果截不下来呢?”
蓝衣人道:“只要过了一半路程,便任凭诸位下手。旋风弟兄除了全力相助,分毫不取。”
苗飞虎道:“以何处为界?”
蓝衣人道:“黄河为界。镖车一过黄河,霍某人就认输了。”
苗飞虎接口道:“丈夫一言?”
蓝衣人道:“快马一鞭,霍某人说出口的话,从无反悔。”
苗飞虎一翘大拇指,道:“好!我苗飞虎交你这个朋友,镖车未过黄河,咱们决不动手。”
蓝衣人堆座而起,拱手道:“多谢老爷子盛情,告辞了。”
苗飞虎含笑欠身道:“恕不远送。”
蓝衣人深深一缉,转身而去,霎眼间,高大魁梧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九头龙王杨凡便急急道:“老爷子不该答应让他们先动手,旋风十八骑自从出道以来,从来栽过跟头。”
苗飞虎冷哼道:“这一次,他们却栽定了。”
欧一鹏问道:“敢请老爷子早已胸有成竹?”
苗飞虎阴沉地耸肩而笑,道:“这还不简单吗?咱们只须在镖车渡河之前,暗助双龙爆局一臂之力,姓霍的纵有通天本领,又怎能把红货弄到手去?”
欧一鹏先是一怔,继而领悟,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杨凡却神色凝重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霍宇寰既然决心要独自劫嫖,又何必把那些秘密的消息告诉咱们?”
奋飞虎笑道:“这正是他的聪明处。”
杨凡说道:“怎见得?”
苗飞虎道:“他明知这消息又瞒不过咱们,自然乐得放示大方,做一次顺水人情。”
杨凡道:“可是,若非他自己说出来,咱们并不知道……”
苗飞虎大笑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双龙镖局中,早有我预伏的内线,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说着,轻轻击掌两声.问道:“陈朋来了没有?”
门外应道:“早已来了,现在厅后待命。”
苗飞虎道:“唤他进来。”
门二外高声应诺,不片刻,厅后转出来一名青衣汉子,低着头,垂着手,向上请了个安,说道:“陈朋参见老爷子。”
苗飞虎道:“见过杨帮主和欧老当家。”
“是!”
那青衣汉子恭敬的向杨凡和欧一鹏行礼请安,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但见他生得浓眉阔口,长长一张马睑,骇然正是往宏发当铺后花园留书的人。
苗飞虎凝目问道:“陈朋,你来了多久了?”
陈朋躬身道:“大约有顿饭光景。”
苗飞虎道:“刚才的经过情形,你都瞧见了么?”
陈朋道:“是的。”
苗飞虎道:“那人面纱覆睑,始终没有露过真面目,你瞧他会不会是真正的霍宇寰?”
“这-”陈朋迟疑了一下,赔笑道:“小的也没有见过霍宇寰的真面目,不敢妄断真假。”
苗飞虎道:“你往宏发当铺下帖子,怎会没有见到本人?”
陈朋道:“回老爷子的话,小的奉命下书,由那当铺老朝奉带至后宅废园,将请帖留在一支竹管内,便退了出来,并未见任何人。”
前飞虎目光如冷电,炯炯注视着陈明,好半晌,才冷冷问道:“这些都是真活?”
陈朋垂手道:“怎敢欺瞒老爷子。”
苗飞虎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出来时,老朝奉交给你一叠东西,那是什么?”
陈朋答道:“是一千八百两银票,小的收存着分文未动,请老爷子过目。”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个纸包,双手呈上。
苗飞虎微诧过:“这笔钱是做什么用的?”
陈朋道:“据说是漩风十八骑,的例规,凡能寻到他们的暗精驿站,传书送信的,必有丰厚的酬赠,一则表示酬劳之意,二则希望送信人守秘,不可对外宣扬。”
苗飞虎嘿嘿笑过:“旋风十人骑不愧神秘大帮,出手居然如此阔绰。”
陈朋道:“说穿了,不过是他们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
苗飞虎又道:“为什么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八百两?”
陈朋陪笑道:“不瞒老爷子,本来是二千两,被那老朝奉抽去一成回扣。”
在座三人,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
苗飞虎点点头,将银票仍旧交给了陈朋,笑道:“这是你应得的酬劳,老爷子不会要你的,拿去吧。”
陈朋双手接过,急忙躬身道:“谢老爷子的赏赐。”
苗飞虎道:“好好干,事成之后,老爷子不会亏待你的。”顿了顿,又问道:“那票红货启运的确实日期,定在什么时候?”
陈朋道:“后天清晨,‘疑车’先上路,午夜时候‘正车’才启程”
苗飞虎道:“神算子柳元随那一路车?”
陈朋道:“柳元和九槐庄主都随‘正车’同行,关洛大侠王克伦事先已由潼关北上,准备在吴堡渡口会会,沧浪客姚继风则在绥德等候。”
欧一鹏大喜道:“对方实力分散,这倒是好机会。”
杨凡冷冷道:“你别弄错了,吴堡和绥德都在黄河西岸,对方实力分散,正好便宜了旋风十八骑。”
苗飞虎摆手止住两人,紧接着又问道:“那批红货共有多少箱?分装几车?”
陈朋答道:“只有一箱一车。”*
苗飞虎一楞,道。“什么?只有一口箱子?”
陈朋道:“小的亲眼见过,那是一口十分牢固的铁皮箱,长约四尺,高宽各三尺,沉甸甸的,要四五名壮汉才抬得动。”
欧一鹏不禁咽了馋诞,咋舌道:“如果装的黄金,怕不要装几十万两?”
陈朋道:“据说箱里没有黄金白银,装的全是古玩珍宝,每一件,都要值上三五十万亩金子。”才
这次,连九头龙王杨凡也不期砰然心动,暗暗吸了一口长气。
苗飞虎沉吟了一下,道:“很好!我现在再交待你两件任务:第一,要全力守护着那口箱子,决不能让别人夺去。第二,回去以后,就将霍宇寰准备半途劫缥的消息,设法透露给双龙镖局,要他们特别留心由太原府至黄河东岸这段路程。”
他说一句,陈朋便应一声,说道:“小的一定遵照老爷子的吩咐去办。”
苗飞虎摆手道:“只要镖车一过黄河,你就可以安心等着领赏了.千万小心行事,回去把!”
陈朋又向杨凡和欧一鹏施了礼,才匆匆去了。
欧一鹏含笑夸赞道:“这位陈兄弟不仅忠诚可靠,办事也极精明干练,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杨凡问道:“不知他隐身双龙镖局中,担任什么任务?”
宙飞虎得意的笑道:“职位虽然不高,却十分重要。”
扬凡道:“是镖师?还是趟子手?”
苗飞虎摇头道:“都不是,他只是这次运货镖车的一名车夫!””哦”杨凡和欧一间间产轻呼,脸上都泛起欣喜之色。
车夫,就是赶车的车把式。这职位果然很低微,却又很重要.天色刚现曙光,双龙镖局的两扇铁箍门霍然打开了。首先露面的,就是那高居车辕上的马脸汉子陈朋。今天,他穿的是一套崭新青布短装,两只衣袖高高挽起,露出里面洁白的底衫,头上范阳笠帽搭着眉梢,脚下一双多耳麻鞋,外加“倒赶千层浪”的护腿,越发显得意气飞扬,精神抖擞。
那辆镖车,也是沐漆一新,由项蓬到车轴,全用厚实的绒饰掩遮得风雨不透,车子四角,高插着四支蓝底金边的“双龙旗”
环绕嫖车周围,是二十四名青年镖师、三十名趟子手、八名火药抬枪手,以及北邮九槐庄庄主徐达、神算子柳元和双龙镖局的主副两位局主“无敌神剑龙家兄弟”。
通常镖车启行,趟子手必须徒步在前面“喊镖”和“开道”,只有负责押运的镖师,才能用马匹代步.但今天的情形却一反常规,随行六七十个人,连趟子手和抬枪手在内,人人一匹但马代步,而且,马鞍后面都挂着干粮袋子。
本来安排的“疑车”,也临时取消。无敌神剑龙伯涛决定亲自护镖,提前上路,准备集中全力,用最迅速的行动,通过晋西吕梁山区。
这是因为已获密报。“疑车”的消息已经外泄了,最令镖局中人闻名胆寒的“旋风十八骑”、将在红货未过黄河之前,下手劫镖。
“旋风十八骑”行踪飘忽,来去无踪,对平常镖货极少染指,可是,只要他们出手,就从来没有一次落空的。
龙伯祷知道碰上了棘手对头,所以,镖车一出大门,便喝令快马加鞭,风驰电奔般冲出了太原城,六十余骑健马,前后簇拥着向西疾行。
陈朋似乎也体会到自己责任重大,一路长鞭飞卷,“劈拍”连声,催促着车前那两匹“双套黄膘马”,不停地冲刺狂奔……
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红日才爬上东山,马匹已经微观汗渍。
神算子柳元扬目前后望了望,低声道:“老大,歇一会吧,别让牲口太劳累了。”
龙伯涛点点头,扬鞭指着远处一片树林,道:“前面便是雷家果园,我已经吩咐人在国内准备了茶水,且到那儿再休息去。”
大队车马驰近,果然看见一片桔子林,树枝上青桔累累,尚未成熟,林边有座凉棚,棚内摆着茶桶和马匹的饮水。
一个老苍头模样的家人,仁立在凉棚外。
柳元挥挥手,道:“车子停在路旁,人不准离鞍,分出四个去棚内取水就够了。”
众人一声应诺,勒住了坐骑,团团将镖车围在正中,四名趟子手滚鞍下马,向凉棚走去。
刚到近前,四个人突然发了一声惊呼,一齐停步。
龙伯涛喝问道:“什么事?”
其中一名趟子手指着那老苍头道:“刘管事他……他……他……”
龙伯涛低声对龙伯沧吩咐说:“留神镖车,愚兄去瞧瞧。”
托一口真气,飞身离鞍,凌空掠至棚边。
他身形刚刚落地,一条人影也紧接着疾闪而到,却是神算子柳元。
两人同时飞落,注目之下,也同时吃了一惊。
那老苍头刘福,瞠目张口,呆呆站在日影下,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拜匣。
拜匣中,除一份大红帖子外,还有一柄用薄纸剪成的纸刀。
神算子柳元脸上微微变色,正要伸手去取那拜匣,龙伯涛急忙喝止道:“且慢!谨防匣上有毒。”
柳元苦笑道摇摇头,道:“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纵要下毒,也尽可下在茶水中,龙兄不必多疑。”
说着,取过了拜区,果然毫无异状。
尤伯涛打开那份大红拜估,只见帖上写着
旋风弟兄,劫富济贫。
江湖共仰,绿林独尊。
惩贪取镖,势在必行。
奉帖致意,留刀示警。
帖未署着“霍宇寰顿首”。
龙伯涛怒哼一声,道:“好狂的口气!”
柳元轻吁道:“也难怪他狂,咱们的一言一动,他都了若指掌,事情才开始,咱们就落在下风了。”
龙伯涛道:“依柳兄揣测,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手?”
柳元凝容遣:“他既然已经留刀投帕,交待了江湖礼数,从现在开始,随时随地都可能下手。”
龙伯涛心头一震,不由自主探手按着剑柄,纵目四下张望。
柳元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不过,他也应该有自知之明。这一次,双龙镖局已精锐尽出,加上徐庄主和小弟等人,要想从咱们手中取走红贷,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龙伯涛奋然道:“对!我就不信他霍宇寰真是三头六臂,拼了身家性命,咱们也要斗斗他。”
柳元没有接口,自顾将那份拜帖和纸刀折好,小心翼翼收进怀里,然后举步上前,在刘福背心上轻拍一掌。
刘福“哇”地一声,吐出一日浓痰,两腿-软,跪倒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龙伯涛寒着脸问道:“你一向做事很谨慎,怎么会者了人家的道儿?”
刘福道:“老奴正在准备茶水,来了一个妇道人家,要讨点水喝,没想到她会从背后点了我一指头,又塞给我这个盒子。”
龙伯涛道:“那女子多大年纪?作何打扮?”
刘福道:“约莫二十七八,三十岁不到,穿一身大红衣裙,是个麻脸。”
龙伯涛埋怨道:“平时我是怎样告诫你们的?行走江湖,对僧道、妇女和残废人最要留意,你年纪一大把,怎会这般糊涂……”
柳元道:“事已如此,不必再责怪他了。还是叫大伙儿用些条水,早早上路要紧。”
龙伯涛道:“这些茶水能喝么?”
柳元笑道:“为什么不能?我说过,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
于是,拓了招手,叫四名趟子手搬取茶水,分送给大家饮用。
人马歇息了一顿烟的时光,果然证实茶水中并未下毒。
柳元又道:“由这里再往前去,绕过狐堰山,便进入吕梁山区,这段路最为险恶,必须预先作好准备。”
龙伯涛道:“全仗柳兄调度。”
柳元道:“从现在起,先派出十名趟子手分两拨在前探道,每拨五骑,彼此相距木得超过三里,必须要呼应方便,随时连络,另外再留两位镖头和五名趟子手殿后,距离也以三里为限,车马尽全速赶村,午夜之前要赶到吕梁山下。”
尤伯涛道:“那岂不是要在山中过夜了么产?”
柳元道:“不妨。我知道吕梁山下有一处回回村,居民都以养马为业,那儿的村长与我曾有数面之识,咱们只须在村中略作休息,然后换马连夜上路,天明便已离开山区,衔接上离石县的官道,就不必担心了。”
众人听了,尽皆振奋。九槐在庄主徐达催促道:“既如此,事不宜迟,龙兄快快分派人手。早些动身。”
龙伯涛立即传话,派出探道与殿后的趟子手,大队车马,顺序启行。
这办法果然很有效,一路侦骑络绎不绝,前后十余里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全逃不过探马的监视。
整整一天,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可说马不停蹄,人不离鞍这一天,竟赶四五百里路。
夜暮时分,吕梁山的主峰业已在望。
龙伯涛道:“那村子还有多远?”
柳元道:“快到了,就在那边山峰脚下。”
众人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远处山峦阴影下,果然有几缕淡淡的炊烟升起。
炊烟,使人不期然联想到热腾腾的茶汤和香喷喷的饭菜,大家都情不自禁,暗暗咽了一口馋水。
龙伯涛振臂大呼道:“回回村快到了,哥儿们,上紧些!”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扬鞭催马,向前赶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忽见一骑探马,高举着红桩,飞驰而回。
柳元急忙约住队伍,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探路的趟子手气淋淋答道:“前面村口外,发现有人刻字告警,小的们不敢进村,特来通报。”
龙伯涛诧异道:“是谁刻字告警?刻的是什么字?”
那名趟子手摇头道:“不知道是谁在村口大石上刻了字,警告镖车不可驶进村子。”
柳元惊讶道:“有这种事?龙老大,咱们同去看看。”
两人飞骑越前,果然在距离村口里许处,发现路旁有块大石,石上刻着几行字“村中预布陷讲,镖车万勿驶入。由此西行,步步艰险,千析谨慎。”
龙伯涛瞠目道:“这是谁留的字?看语气,倒像眼咱们是朋友。”
柳元没有回答,径自下马,仔细观察右上字迹和附近泥地草丛,又放目四下眺望,许久没有开口。
龙伯涛道:“你看出了什么?”
柳元摇摇头,道:“我只是在奇怪,这刻石留字的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龙伯涛道:“他留字告警,提醒咱们谨慎,自然是好意了。”
柳元微微一笑,道:“只怕未必。”
龙伯涛道:“为什么?”
柳元指着附近草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说道:“此地本来没有石块,那人为了留字,特地从十余丈外搬来这块大石,又用类似‘大力金刚指’的功夫,在石上刻字告警,其人功力之高,武林中并不多见。”
龙伯涛点头道:“不错。”
柳元又道:“他既然具有这样高强的身手,必非无名之辈,留字告管果是出于善意,何以连名号都不肯留下?”
龙伯涛道:“或许他为善不欲人知,只愿在暗中帮助咱们。”
柳元道:“果真如此,他就不会等到天色已晚,再在村口刻石留字了。试想,现在时已入夜,附近又没有别的村庄,咱们不进回回村,势必要在乱山中露宿,人困马乏,那不是更危险吗?”
龙伯涛骇然道:“照这样说来,这留字的人可能就是霍宇寰了。他放布疑阵,使咱们不敢进村中休息换马,才好趁机下手。”
柳元道:“当然有此可能。不过,他若预先在村中布下陷阱,等候咱们去自投罗网,也同样很有可能。”
龙伯涛困惑地道:“那咱们究竟还进不进村里去呢?”
柳元略作沉吟,断然道:“我以为还是照原订计划,进村休息换马,然后连夜上路的好。”
龙伯涛道:“万一霍宇寰其在村中布置了陷阱……”
柳元逆:“两害相遇取其轻。咱们只要小心提防,不在村中久留,霍宇寰未必便有下手的机会,相反地,如果露宿荒山,这一夜必然难以平安度过。”
龙伯涛想了想,迢:“既然柳兄认为进村较好,咱们就进村去吧。”
柳元道:“请你传话要大队暂留在村外候命,咱们俩先去拜访村长,再作决定。”
龙伯涛依言行事,将大队留在村口外,自己和柳元仅带领四名镖师随行,并骑入村。
回回村实际就是一座宽敞的山谷,左右高山环抱,拥着数千顷一大片草原,谷内气候温暖,水草茂盛,只在谷口建了一道木栅,便成了天然的绝佳牧场。
村中约有七八百户居民,全以蓄牧养马为业,村长姓自,今年已经八十多岁,和神算子柳元乃是旧识。
柳元在谷口通报姓名,不多一会,白村长便亲自迎了出来,连声道:“稀客!稀客!酒菜都凉了,怎么这时候才到呀!”
柳元听了这话,不禁一楞。
紧接着,白村长又向龙伯涛含笑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双龙镖局的龙局主了,贵客光临荒村,请怨老汉末及远迎,村里已经准备好停车休息的地方,为什么不让镖车一齐驶进来呢?”
龙伯涛瞠然如痴,也惊得呆了。
白村长是位热诚长者,又忙着吩咐启开村口木栅,派人清理马栏槽房,准备安顿车辆,又殷勤约柳元等人到自宅款宴真个是:山村闻客至,倒履息相迎。
柳元忍不住诧问道:“老人家好像早知道咱们要来,莫非竟能预卜先知?”
白村长呵呵笑道:“老汉又不是神仙,怎能预卜先知,这消息是一个朋友事先告诉的。”
柳无道:“敢问老人家的贵友是”
白村长得意地道:“提起老汉这位朋友,诸位一定也听见过他的名号,此人就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侠盗,纸刀霍宇寰。”
龙伯涛听得心头一震,几乎要惊呼失声。
柳元脸上也微微变色,但仍强颜作笑,又问道:“老人家跟那霍宇寰是好朋友么?”
白村长道:“他不仅是我们全村村民的朋友,也是我们的大恩人。有一年,山区干旱成灾,溪流枯竭,草木木生,若不是霍大当家慨伸援手,由百里外替我运来粮草食水,全村人畜都要饥渴而死了。”
柳元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白村长似对霍宇寰有着无限的钦佩和尊敬,接着又道:“提起这位霍大当家,真是我们穷苦百姓的万家生佛,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谁没受过他的接济援助?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他的真正面貌,但家家都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诸位若不信,待会儿进村子里可以看看。”
柳元默然无语,龙伯涛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白村长又道:“今天午后,霍爷忽然驾临村中,是他亲口告诉老汉,说诸位押解着镖车,傍晚时分就要到达,叫我们好好准备招待。村民们知道诸位是霍爷的朋友,都高兴的了不得,整整忙了一下午,专等诸位驾到,饮食草料和房舍,全替诸位准备妥当了。”
柳无道:“霍爷现在何处?”
白村长道:“他有事不能久留,略坐一坐便走了。但诸位尽可放心,霍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诸位到了村子里,就跟回到家里一样,今夜好好地休息一宿,明日再恭送上路。”。
正说着话,蹄声入耳,镖车和大队人马,已经被村民们簇拥着进了村口,全村居民扶老携幼,夹道相迎,好不热闹。
龙伯涛悄悄拉了柳元一把,低声道:“怎么办?咱们这是闯到贼窝里来了!”
柳元摆摆手,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先陪着姓白的,不要露声色,待我布置一下。”
于是,吩咐镖车就在村口空场上顿往。四周以马匹环绕,隔离闲杂村民,场中燃起雪亮的灯火,周围分布火药抬枪,数十名镖师兵刃随身,马不卸鞍,把守得直如铁桶一般,另外又暗暗分派趟子手,控制了村口出路,以防变政。
白村长看了不解,问道:“诸位远来,想必都已劳累了,为什么不让大家进屋里休息休息呢?”
柳元肃容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等护送的镖货,关系十分重大,倘有闪失,不仅我等承当不起,更会累及贵村数百户身家性命,还是谨慎些的好。”
白村长道:“这一点,诸位尽管放心,镖车进了村子,我们就有责任护卫安全,诸位是霍爷的朋友,谁也不敢擅动车上一纱一线。”
柳元道:“老人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防范未然,总是好的。”
白村长道:“难道要让他们不眠不休,整夜看守着镖车么?”
柳元摇头道:“不,咱们只想在村中略作休息,午夜之前,就要动身上路了。”
白村长讶道:“何须这般急迫?”
柳元道。“重任在身,难由自主,咱们还想跟老人家相商一件事。”
白村长道:“什么事?诸位只管吩咐,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照办。”
柳元道:“咱们急于赶路,人虽无碍,马匹却不堪负担,老人家如能替咱们换一批马匹,委实感激不尽。”
白村长笑道:“这是小事,村中有的是马匹,等一会,老汉让他们赶出百匹良马,由诸位挑选就是了。”
柳元连忙道谢,同至白村长宅中,果然,正厅上早已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酒荣。
大家叙礼人座,随即开席。
龙伯涛等人都怀着鬼胎,酒菜皆不敢先用,拈着举杯,莫不小心翼翼结果,却证明全是自己疑心生暗鬼,酒菜内既无迷药,也没有下毒。
这一来,众人越加困惑了。
看情形,白村长的确出于一片热诚,绝没有丝毫恶意,难道他并不知道霍宇寰劫镖的计划?
霍宇寰有思于村民,若要下手劫镖,在这里是最有利的,为什么还不见动静?
村外刻石留字的人,又会是谁呢?
柳元心中纳闷,便藉口入厕,退席而出,暗中巡察各处,在村子里绕了一周,丝毫未发现可疑的事物。
镖车停在空场上安然无事,守车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都轮流用过了酒饭,也毫无变故。
柳元重又返回入席,私下把所见情形,告诉了龙伯涛。
龙伯涛皱眉道:“依我猜想,霍宇寰是不愿连累村中百姓,所以没有把劫镖的计划告诉白老头。”
柳元摇头道:“可是他到村里来是为了什么?他纵然无意在村中下手,也犯不着招待咱们。此中必有跟跷。”
龙伯涛道:“或许他是故意让白老头绊住咱们,以便在前途布置等候。”
柳元道:“我也怀疑他是别有图谋。总之,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仍照原计划,连夜动身为妙。”
龙伯涛点头道:“好的。”’
商议定妥,立即起身告辞。
白村长挽留不住,只得满怀歉意道:“诸位既然坚持要走,老汉也不敢强留,我这就去吩咐准备马匹,替诸位换马。”
于是,传下话去,不多一会,马匹已送到指定地点,由龙伯沧亲自挑选,配好鞍橙,换下了疲马。
白村长直送到村口木栅外,兀自依依不舍地道:“诸位由延安府回程时,务必请再来敝村,多盘桓几日。”
柳元拱手道:“自当造访。老人家若见到霍爷,也请替咱们多多致意。”
龙伯涛接口道:“咱们与霍爷黑白殊途,向少亲近,想不到今夜反承他如此关顾。”
白村长笑道:“霍爷虽然置身绿林,却是位坦荡热诚的君子,诸位与他相处久些,就知道他的为人了。”
柳元也笑了笑,道:“但愿有一天,让咱们多了解这位绿林怪杰一些。”
龙伯涛一挥手,大队车马顺序启行,迤逦离开了回回村。
一出村外,柳元便吩咐加鞭。小路本已崎岖难行,深夜更不易分辨路径,车马进行间,苦不堪言。但柳元仿佛在逃避什么,连声催促赶路,片刻也不许耽延。
一路疾行,驰出四十余里,沿途除了偶尔惊起一群群宿鸟,什么事故也没有发生。
龙伯涛不由长吁了一声,道:“看来是咱们太多疑了……”
柳元却摇头道:“现在断言还嫌太早,离开山区之前,随时都可能出事。”
龙伯涛道:“那霍宇寰若要下手,此时应该已有行动了,怎么会这样平静?”
柳元道:“风雨欲来,总有一段沉闷的时候”
话犹未毕,前面一声惊呼,似有人翻身落马。
尤伯涛急忙喝令停车,问道:“怎么一回事?”
一名趟子手呻吟着答道:“小的这匹马,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失蹄倒了下去。”
龙伯涛喝道:“马匹失蹄是常的有事,谁叫你大惊小怪的胡嚷的?快把马拉起来!”
那趟子手呐呐道:“可是……这马口里吐着白泡沫,已经死了……”
龙伯涛吃惊道:“什么?死了?”
他一提丝经,正想催马上前去查看,不料身下一虚,自己所骑的马,也突然口喷白沫,跌倒地上。
紧接着,“噗通”连声,前后左右又有十余匹马倒地不起,队伍顿时大乱。
柳元飞身下马,大声道:“不许呼叫,大家弃马燃火,围护镖车。”
其实,未等他吩咐弃马,数十匹刚由回回村掉换来的马,业已纷纷倒毙,连拉车的也木例外。
众人慌忙撤出兵刃,亮起火把,团团围住镖车,口里虽然不敢大呼小叫,心里却噗通通直跳。
闪耀的火光下,触目遍地马尸,这情景,的确够令人胆寒了。
龙伯涛顿足骂道:“姓白的老匹夫实在可恶,满口假话,一肚子坏水,下次遇上决不饶他……”
回头又向龙伯沧抱怨道:“你也太糊涂了,挑选马匹时为什么不当心?人家弄了手脚你也不知道?”
龙伯沧摇头叹道。“谁想得到他们会在马匹上弄鬼呢?早若知道,就不该跟他们换马了。”
九槐庄主徐达说道:“事已至此,抱怨也没有用,倒是快想个办法,早早离开这鬼地方要紧。”
龙伯涛过:“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咱们人可以徒步,这辆车怎么办?”
柳元摆手道:“大家先不要性急,那白老儿既在马匹上弄了手脚,必有目的。或许旋风十八骑就在近处何机发动,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句话,听得众人心里一阵惊悸,果然都安静下来.柳元吩咐道:“徐兄负责保护镖车,就用这些马尸作掩护,布置火药抬枪;龙老二带几名趟子手,多扎火把备用,务必要使镖车四周保持明亮,“龙老大和我分头搜索附近,查看有没有”埋伏。”
众人依言而行,刹时间,添了数十支火炬,将镖车四周照得雪亮通明,人人兵刃出鞘,严密戒备。
柳元和龙伯涛分别搜查附近,结果却一无所见。
龙伯涛惑然道:“那霍宇寰究竟在弄什么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