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听风院,院里一切如常,那几个好事的婆子因张嬷嬷一通训,这几日老实多了,同绿绮她们把院子洒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两个正在灶下洗菜。
秋昙看看正当空的日头,想着该做午饭了,就要去灶下。
秦煜叫住她,让她随他去正屋。
这是秋昙头回进秦煜的书房,一进来便觉压抑又逼仄,这儿的窗户是封死的,光透不进来。入内便见高高的书架子,一排,跟图书馆里一样,书排得密密麻麻,好像随时要倒下来;而屋里分明还有容余,却偏靠墙摆了个黑漆彭牙长条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毛笔如林,座椅旁还设了个大青花瓷画缸,塞了半缸子的画。
他自己转着轮椅过去,在第二排书架上抽出本青皮书,递给秋昙,“这是《王摩诘全集》,你先拿去看。”
秋昙讪讪望着他,心道这人允诺的赏赐该不会就是这本书吧,她是个俗人,不想要书,只想要银子啊!
可她不敢说不喜欢,只能勉为其难接过,随意翻看两页,书里的字同繁体字有五分相似,她隐约认得几个。
“二爷,您给奴婢一本简单些的吧,这些字我都不认得。”
秦煜微愕,“方才我作画时,那句‘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不是你有感而作的么?怎会不识字?”
“那句啊,是我曾听旁人念的,看您画的画与这诗句里的景象契合,想起来就念了。”
秦煜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他命秋昙把书放下,又寻了本千字文来,递给她道:“你想识字么?”
秋昙重重颔首。
她太想了,不需要赋诗作词,只要能认得全且会写便好,如此做她生意便能看得懂账本,也能记账。
秦煜对她的回话很满意,除了千字文,还命守诚收拾了套文房四宝出来,用一绘花鸟纹的朱漆匣子装了,递给她。
秋昙接过抱在怀里,欢喜地行了一礼道:“多谢二爷。”
“方才说的赏赐还没给呢,”秦煜说着,一个眼色命守诚进屋去拿赏赐。
秋昙更激动了,没想到秦煜这么大方,不仅送她笔墨纸砚,还给赏赐,如此哪怕他脾气大些,好像也能忍受了。
不多时守诚便搬了个不大不小的黑漆盒子过来,放在书案上打开,里头全是姑娘家戴的金银首饰。
这样的盒子夫人也有一个,里面装的金银玉饰档次低些,不是主子们戴的,都用来赏丫鬟们,不过显然秦煜这盒子里的首饰比夫人那儿的更名贵。
“你自己挑吧。”
自己挑?那就不客气了。
秋昙喜得放下匣子去挑首饰,这个摸摸,那个瞧瞧,哪个都好,挑不出来。
秦煜看她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在盒子里翻找,腕子上的红玉镯时不时拍打下盒子,发出清脆的响,他突然道:“那对翡翠手镯,是里头水头最好的。”
秋昙立即从首饰堆里扒拉出对翡翠手镯,一手套一个,大小正好。
她转了转腕子,很兴奋的样子,“那奴婢就要这对镯……”突然想起翠袖喜欢簪子,她露出个狗腿的笑,“二爷,奴婢能不能再挑三支簪子?”
秦煜素来厌恶贪得无厌,满心满眼都是银钱俗物的女子,可想着秋昙只是个奴婢,又不是读圣贤书的大家小姐,不喜欢银钱难道喜欢诗词么?到底是自己高看她了。
他偏过头,冷冷道:“想要便挑吧。”
秋昙听出话里的不悦,只得奉承他:“二爷您真大方,”说罢又挑了三支银簪子。
“冬儿家去这段日子,便由你和守诚伺候我,”秦煜微低下头,不敢看她似的。
秋昙一愣,伺候他?自己屡屡冒犯他,他居然还要她伺候?如此她又得做饭又得照应他,便没空绣荷包赚银子了。
不过,伺候得好了能得赏赐,秦煜赏的东西不比绣荷包赚得多么?
于是她爽快应道:“能贴身伺候二爷,是奴婢的福分,只是奴婢笨手笨脚的,若有冒犯,请二爷担待,可千万别打奴婢笊篱,也别缝奴婢的嘴。”
秋昙盯着她,哼笑了声,“再油腔滑调的,我便缝你的嘴,退下吧。”
“是。”
秋昙捧着赏赐,欢欢喜喜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屋里,将那些赏赐摊开在月牙桌上,外头忙活的翠袖和绿绮因见她抱东西回屋,便也放下活计进屋来,正看见桌上的笔墨纸砚和三支银簪子,都激动地拿起来看,悄声问:“秋昙姐姐,是二爷赏你的?”
秋昙连连颔首,“笔墨纸砚是我的,这三支银簪子你们一人一支,留一支给绿浓。”
绿绮欢喜极了,立即从三支里挑了支镶丹珠的,簪在髻上,问翠袖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翠袖也兴奋,从剩下两支里挑出一支点翠的戴上,问绿绮,“我这支呢,我这支好不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秋昙点了点翠袖的额。
翠袖嘻嘻笑,又把簪子取下来,道:“这是我来侯府两个多月头回得赏赐,我得留着它,回去给我娘瞧瞧。”
“戴着吧,你那支点翠的,又不会磕碰了去,戴着还能少一块?”绿绮道。
两人欢喜地说着话,秋昙则将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下来,再把荷包里那翡翠扳指,张嬷嬷赏的镶绿碧榴的银镯子都倒出来,同剩下那支银簪一起,锁进螺钿柜里。
绿绮不经意瞥了眼,立即双眼放光,暗叹秋昙好运道,短短十几日便得了这么多赏赐,她们伺候二爷三四年了,连个戒指也没得,顶多赏些点心,可二爷看着也不待见她啊,真是怪了。
“你们认得字么?”秋昙锁好柜子,转身问二人。
她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那你们要学么?”
“学这东西做什么,咱们一辈子也用不到的,”绿绮很无所谓的。
“我只想跟姐姐学绣花儿,”翠袖细声道。
秋昙颔首,心道这个时代女人读书的少,不学也没什么,于是只道往后谁要想学来寻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