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偏头,看那笞杖扬起来老高,身子便忍不住颤,待那一杖打下来,她本昏昏沉沉的脑袋忽的清醒了,一声闷哼自胸腔冲到喉咙口,生生被阻塞,直到第二下,她才疼得喊出声,那疼好似从腚上的皮肉直渗进骨头缝里,火辣辣的,额上汗珠子也渗出来了,到第三下第四下,便喊也喊不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头,完了,要被打死了!
第八下时,人昏死了过去……
秦煜离得这儿还好一段路,听见那两声,心便揪起来,拍着扶手呵斥:“住手!”一面急急命守诚:“快去拦下他们,快!”
守诚立即小跑过去拦了,秦煜则自己滚着轮椅上前,因行得太急,险些教石子绊倒,待到了院门前,便见那行刑的小厮推守诚道:“老太太吩咐的,还有五板子没打完呢,回头问起来你去领罪?”
“有什么罪我来领!”秦煜冷喝。
那小厮见是秦煜,低下头再不敢言声儿,守诚昂头对他哼了声,这便上前来推秦煜。
秦煜看长条凳上的人软面条般趴着,似乎没了生气儿,而她浅绿的纱衣被鲜血染成深绿色,一大块,他握着扶手的手抑制不住发颤,声音也颤起来,“去请太医。”
有个没眼色的老妈妈道:“二爷,不过才十个板子,受得住的,况且一个小奴婢,多金贵呢,哪用得着太医?”
秦煜一记眼风扫过去,“你既说受得住,剩下五个板子便你替她受了,”一句话把那老妈妈吓得面无人色,再不敢多言。
然而这老妈妈的话也提醒了秦煜,太医从宫里过来路途太远,待人来黄花菜都凉了,他于是吩咐守诚派两拨人,一拨去保和堂寻廖大夫,一拨去李太医的府上,接着又命人去抬长条板来。
他自己则转动轮椅来到秋昙身前,只见她的脑袋软趴趴垂着,桃花耳坠子贴在脸颊上,她的肉皮儿本是那种通透的白,此刻却变成了苍白,死白死白,他掏出雪白的帕子,为她擦脸上的汗,汗水也是冷的。
他的手也跟着发冷了,可此刻艳阳高照,怎会冷呢?
立即便有妈妈去老太太跟前禀报说二爷过来了,冬儿生怕再有变数,忙向老太太求情道:“老太太,秋昙才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身子禁不住,求您开恩,免了剩下几板子,逐出府就完了。”
老太太冷冷瞥她一眼,道:“我只命打她板子,何时说过要逐她出府?”
冬儿大惊,她千辛万苦又是陷害秋昙,又是违逆秦煜故意向李妈妈透消息,不过想把她赶出去而已,怎的到这地步了,老太太还要留着她呢?
“可……”冬儿急得脸色微红,口不择言,“可秋昙不仅偷玉佩,把二爷和侯府的脸面丢到外头去了,更将听风院搅得鸡犬不宁,前儿她丢了个镯子,便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把绿浓绿绮委屈哭了,还有上回她与那几个婆子摔杯打盏,这些个老太太您也晓得呀。”
“听风院竟养出贼来了?”老太太将个红珊瑚手串往紫檀木几上一拍,训斥道:“这便是你这大丫鬟的不是了,院里统共就那么四五个奴婢,你都管不了,难道还劳动你主子去管?这事儿你既说到我跟前,少不得我要过问,回头查出来是哪个贼,你直来禀报我。”
没想到放一把火,反烧到自己身上了,冬儿再没话可说,只能低着头。
“去把你主子推过来,”老太太冷着脸吩咐。
冬儿如蒙大赦,应了个是便急忙忙去了。
待到院门口,她见秋昙已被解开麻绳,让两婆子抬着放在条板上,秦煜正指挥着两小厮抬人,甚至还要跟着他们去,冬儿两步上去拦在他身前,“二爷,老太太请您过去。”
秦煜抬眼望向冬儿,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眼居然生了红血丝,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他声音仍发颤,“我不进去。”
“二爷,您若不进去,老太太准以为您生她的气呢,您就去吧,秋昙她……”冬儿瞥了眼条板上的人,见她腚上那片血渍,唬了一跳,咽了咽唾沫道:“她不过挨几板子,还撑得住,况且二爷您又诊不了伤,还得大夫来。”
秦煜懒得再多言,自己滚着轮椅便要追过去。
冬儿见留不住,更倔起来,扑通一声跪在秦煜身旁,双手拉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肘,带着哭腔道:“为了个奴婢让老太太寒心,二爷您又何必呢?”说着,竟红了眼眶,其实寒的不是老太太的心,是她的心。
秦煜面罩寒霜,冷冷甩开她的手,怒道:“不过挨几板子?你说得轻巧,大热天的,身上让打烂了,若……”秦煜忽的顿住,不忍说下去,转而道:“冬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冬儿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知道是她陷害的秋昙?不对不对,她行事如此谨慎,连秋昙自个儿都没回过神来,二爷怎会知道呢?
她想着,定是二爷怀疑她告密,于是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这事儿绝不是奴婢告给老太太的!”
“告密又何须你亲自去?冬儿你这样伶俐,会没法子么?况且我说的也不仅这一件。”
不仅这一件?不仅这一件是还有哪一件?
冬儿眉心突突地跳,直直望着秦煜的眼睛,她意识到他什么都猜到了,终于她身子一软,跪坐在地。
“冬儿,你原先不是这样的,”秦煜垂眸睨着她,声口万分失望。
“二爷……二爷?”
秦煜不再理她,自己转着轮椅去追那两个抬人的小厮了。唯余冬儿跪坐在原地,抽去了魂魄一般,几个妈妈过来拉她,她却发疯似的甩开她们,伏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