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下沉,地上余热犹在,秋昙站在那橘色的光辉里,歪着头,满脸的汗珠子闪着光,翠袖和绿绮等人收衣裳时路过,都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让擦汗,秋昙接了,往脸上抹两下,帕子便浸透了。
冬儿撩帘从正屋出来,不紧不慢地往秋昙这儿走,轻蔑地打量着她,从头发丝儿到脚尖儿,她觉她没一处出色,可为何二爷偏对她尤其不同?
“你站得离正屋太近,二爷瞧见了心烦,往后到院门口站着去,”冬儿走近了,冷冷道。
秋昙巴不得,抻了抻衣角淡道:“奴婢知道了,往后决不碍二爷的眼。”
“如此便好,往后你只在屋里做针线,旁的用不到你,今儿的一个时辰也到了,快回屋去吧。”
秋昙道了声好,便踅身往屋里去,她后背已汗湿了,贴在身上黏黏腻腻,于是一回屋她便收拾了衣裳去净房沐浴。
……
灶房里,绿绮和翠袖商量着每人凑三百钱,让李妈妈多做两道菜给绿浓接风。
翠袖道:“秋昙姐姐还得赔碗碟的钱,便不用她出份子了吧?”绿绮忖了忖,道:“很是,”于是两人各凑了五百钱让厨娘做几样好菜来。
这李妈妈果然是老太太小厨房里出来的,饭菜做得又快又香,不多时几碗菜便端上了桌,有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火腿炒鸭子、水晶肘子、香菇鸭信,又一碟子腌的鹅脯和道清淡的小葱豆腐,以及两道点心。
翠袖欢欢喜喜地去厢房请秋昙吃晚饭,没见着人,料想她在净房,便回去请绿浓等人略等一等。
几人坐着咽口水,左等右等秋昙不来,绿绮便提议每样菜匀出些来给她留着,剩下的她们先吃了。
接着翠袖便用碟子每样匀出一小半,绿绮见她匀得太多,心道剩下的三个人怎么够吃,刚要说话,绿浓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因剩的菜不多,三人吃才堪堪够,秋昙沐浴毕,来灶房用饭时,看见的便是七个光碟子,她愣了下,心道连她们也来踩她,不给她留饭了么?直到见翠袖从橱柜里端出几碟子小菜,她才进门,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笑道:“今儿是过年么,咱们吃的比主子还好?”
“是李妈妈说这些肘子啊、鹅脯啊,大热天的送来,几日不吃便放坏了,今儿既然绿浓姐姐回来,便做了给我们吃,”绿绮道。
秋昙不知是她们凑的份子,这便安了碗筷坐下用饭,还招呼她们再来吃一点儿,她们说吃饱了。
接着,绿绮告诉秋昙:“姐姐,方才大厨房来人,收了那些摔碎的碗碟,说明儿会呈报上去,回头作了价便直接从您月例银子里头扣。”
秋昙听罢,顿觉饭菜不香了,那几个碗碟虽是给奴婢用的,不值什么,可大厨房若要欺负她,说用了什么青花瓷、定窑白瓷的碗,故意往高里作价,从中捞油水,还不得去了她半年的月钱?
她正攒银子预备出府呢!
然而这几两银子就罢了,一个翡翠镯子更狠出了她一回血。
次日一早,她起身梳妆时,忽想起原先秦煜赏赐的银簪子她给绿浓留了一支,就收在螺钿柜里,于是开了柜子找寻。
花丝点翠蝶恋花银簪是寻着了,却不见了秦煜赏她的翡翠镯子。
她急了,同翠袖一起,把每一层的抽屉都拉出来细细找寻,将自己一年四季的衣裳也搬出来一件一件抖,从床上寻到床底下,寻到犄角旮旯,连老鼠洞也没放过,愣是没瞧见。
她累得满头大汗,气馁地一屁股坐在矮塌上,心道好好的镯子能到哪儿去,便是从手上掉下来也能听见响动啊,更何况她只戴了一回。
“该不是外头那些婆子偷拿了吧?”翠袖坐在一旁,用蒲扇扇着风。
“兴许吧,”秋昙道。
其实她认为,赖妈妈等人虽口上没把门,手脚应当干净,不然在内院这么些年,早让人察觉赶出去了,况且她们便是进了她的屋子,也不知她钥匙放在哪里,如何开螺钿柜?那便只能是屋里的人。
翠袖最是老实,给她贵重些的东西都不敢收,至于绿绮,她似乎尤爱那些花儿粉儿,荷包镯子,上回的金镯子她不就借着戴了小半个月么?
于是,秋昙寻了个梅花朱漆的小长盒,装上那支银簪,随后去了东厢房。
“你们可起来了吧?”秋昙在檐下喊了声,屋里绿浓应了声,忙走过来撩帘进她进屋。
秋昙进了去,将东西递给绿浓道:“你家去后二爷赏的,院里每人都有,这是你的,我替你收起来了,昨儿忘了给,今儿才记起来。”
绿浓来听风院四年了,除了年节时的几吊钱,再没收过旁的赏赐,今打开盒子见是支银簪子,着实惊了,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二爷竟会赏我们簪子!”说着,忙轻轻放下银簪,斟上一杯茶给秋昙,请秋昙坐。
秋昙接过茶,在绣墩上坐了。
接着,绿浓便同她说起二爷往年赏她们的银子,秋昙眼睛直盯着喜鹊登梅宝座妆台前理妆的绿绮,笑应道:“我倒觉赏几吊钱,几两银子好些,太贵重的物件回头弄丢了才真心疼呢!前儿我得的一个翡翠镯子,成色很不差,若拿去当了,怎么也值几十上百两,你想想,几十上百两的银子贼人要偷了去可不容易呢,可一个翡翠镯子,还不说拿便拿了?”
秋昙说着,低头抿了口茶,抬起眼时,发觉绿绮画眉的手显然顿了下,菱花镜中,她的左眉撇得老长。
绿浓诧异道:“院里竟有行窃的?想是昨儿那些婆子干的,眼皮子忒浅了,按府里规矩,凡手脚不干净的,打五十下笊篱,赶出府去,几十年的老妈妈的了,为个镯子真不值当。”
秋昙故作叹息,“是啊,如今人走了,我也没处问去,便报上去,咱们听风院的事儿,她们也不认真管,咱们只能胳膊折了往袖里藏。”
接着又叙了两句闲话,秋昙便辞出去了。
眼下她有七分笃定是绿绮偷拿了那镯子,不然绿绮不至画歪了眉,也不会一句话不说。
可秋昙想着,几人在一个屋里睡这么些日子,绿绮的为人处世并不差,还是不要因个镯子断了她的前途好,只防着她些便是了。
不过,秋昙自认长绿绮几岁,算是她姐姐,该给妹妹提个醒儿,可又该如何去提这个醒儿呢?总不能直咧咧地让她管住自己的手吧?秋昙犯了难。
那边厢,绿浓回想着秋昙的那番话,总觉她话里有话,于是问绿绮:“镯子该不是你拿的吧?我总觉着她方才那番话是敲打你的。”
绿绮冷笑,“绿浓,你同我睡一处这些年,我可拿过你什么?”
绿浓没话可说了。
其实她心里也向着绿绮,秋昙人是好,干活儿也利落,可她才认得秋昙半个月,而绿绮是与她相处多年的姐妹,终究不一样。
如此再细想想,绿浓更深觉秋昙不是个好相与的,昨儿跟婆子们在灶房打闹,今儿又怀疑绿绮偷她的镯子,明儿还不知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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