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轻点着扶手,良久才向老太太道:“祖母,依孙儿之见,咱们府上该办的人已办了,请罪折子也递了,便是圣上也没话可说,此后朝廷是要改革,还是要行旁的事,都与我们无干,至多不过削减府上的封地,要削减也是公爵人家一齐削减,那时他们要怨,也不过怨我们一时,难道还能将我们如何?”
老太太连连摇头,长叹了声,道:“煜哥儿,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哄祖母呢?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明着看朝中的改革与平南侯府无干,可就有些不知事的,会觉着是咱们府里治下不严惹出的事端,这样的,你还能跟他说理去?他们失了田土,不能怨圣上,只好怨我们,虽说怨是在心里,一时一刻也不能把我们怎么着,可失了人心,往后在侯爵世家的圈子里,咱们侯府寸步难行,这正是祸患之源,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谨慎侍君,儿孙不做那谋反叛国之事,抄家灭族的祸患想必落不到咱们头上,可若教侯爵世家排挤,渐渐落败,却是必然之事。”
“祖母高瞻远虑,孙儿万万不及,”秦煜拱手道。
老太太笑了,食指点着秦煜,“其实你心里明白得很,只是哄祖母罢了。”
秦煜忖了忖,又道:“不如我们攒个宴,请一请胶东王?若能说服他晚些时候再兴改革,我们也能从烤架子上下来了。”
老太太将紫檀木手串戴回腕子上,一双三角眼眯起,似乎在考虑,良久她才颔首道:“幸得煜儿你与胶东王交好,不然恐怕请他不来,如此胶东王便由你请,祖母则命人去给朝中你父亲的故交下帖子,给你父亲提前办了他四十六大寿的寿宴。”
秦煜应是,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他与胶东王之间的龃龉,还有一件,上月他在庄子上理事时,胶东王派人送他的帖子,他接到时日期已过,此两件,要请到胶东王恐怕也并非易事。
“煜儿,你那丫鬟秋昙如何了?”老太太冷不丁问了句。
秦煜猛地抬眼看向老太太。
“听说她病了,是什么大病,可要紧?若要紧,早日移出府养病是正经,待养好了再接回来,没得连累你也病了,”老太太漫不经心说着,端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放在唇边轻吹,淡黄的茶面上皱起细细的纹路。
“不打紧,只是偶感风寒,已服了药,好了许多了。”
老太太嗯了声,抿了口茶,又道:“你太纵着她了,一个小丫鬟而已,开了脸放在屋里,稳稳妥妥的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名分却暂不能给,孩子也不能生,下月你便要与县主成婚,没得闹翻了脸。”
当初老太太答应了郡主,只要县主五年之内生下嫡子,秦煜便一辈子不纳妾,是而秋昙顶破了天也就是个通房丫头,将来可给她妾室的份例,名位上却是不能提了。
而老太太这一语提醒了秦煜,秋昙听命于周氏,为的不就是银子么?她喜欢银子,那便多许她些银钱,让她做他的人。
做了他的人,便与他绑在一条船上,自然难他所难,想他所想,从此心向着他!如此,前事既往不咎,以今日为始,只看往后,岂不好?
“祖母提点的是,孙儿这便去,”秦煜激动地向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微愕,看了眼秦煜,头回在他那冰冷死寂的眼中看见春日暖阳般的光辉。
她心想,自己的孙儿果然真心喜欢上了个姑娘,可惜是个丫鬟,不过总比他混混沌沌,懵懵懂懂,谁也不放在心上,只想着一辈子不娶妻,去出家的好。
“去吧,”老太太欣慰道。
……
却说秋昙今晨醒来后,觉着脑袋不如昨儿那样昏沉了,于是起来喝了小半碗鸡丝粥和一碗浓浓的苦药,后又回床上躺着。
发了一回汗,午饭时分她又醒了,觉身上黏黏腻腻,便想起身去沐浴。
恰好翠袖端着饭菜进来,见她要起,忙搁下托盘,跑上前来按下她,“姐姐,你要什么只告诉我,我给你拿。”
秋昙将汗湿的发挠到耳后,道:“我已两日没洗澡了,你帮我备水,我要洗一洗。”
翠袖便伸手探她的额,见不如昨儿烫了,惊喜万分,“姐姐不烫了!我……我这就让绿浓姐姐给你备水,你好生躺着,”说罢便冲出屋子,大叫:“姐姐的烧退了,绿浓姐姐,备水沐浴。”
秋昙听她这样嚷,有些想笑,又觉十分感动。而后她挣扎着坐起,从枕头下摸出一根水蓝色杏花发带,将凌乱的发绑了。
不多时,翠袖又跑了回来,她将一黄花梨木小方桌摆在架子床上,从托盘里端出来小葱豆腐、清蒸鲈鱼等几样小菜并一碗小米粥放在桌上,道:“李妈妈特地做了些清淡小菜,姐姐你先吃,吃完再歇一会儿,水也就烧好了。”
秋昙昨儿一整日没用饭,今晨又只进了半碗粥,肚子正饿得慌,于是她立即拿起勺子,先挖了块豆腐入口,那豆腐极嫩,入口即化。
接着,翠袖又贴心地将她柜子里的冬衣都寻出来,展开抖顺了,道:“姐姐正是穿得太薄才冻着的,往后不穿夹的了,穿棉的,夜里也要放个汤婆子在被窝里暖着。”
秋昙笑道:“我这身子骨还没到那地步,这才十月呢,就穿起大棉衣,不叫人笑话?”
“姐姐你身子可不如原来了,从庄子上回来后,你便一直不大好,宁肯叫人笑话,也要多穿些啊,”翠袖说着,将几件厚棉衣抱在怀里闻了闻,一股子沉水的味儿,于是她又生起熏炉,往里添了苏辛香,而后托举着衣裳,在熏笼上熏。
秋昙已吃下一碗白饭,肚子里有了五分饱,便渐渐慢下来,一面吃一面同她说话,问秦煜可用了午饭。
“二爷去前厅会客了,还没回呢,”翠袖说着,突然抬起头,笑嘻嘻地望向秋昙,“昨儿李太医走后,二爷在姐姐屋里待了一个时辰呢,姐姐……李妈妈她们都说二爷待你与旁人不同,还说你要做二爷的通房呢。”
“不许乱说,”秋昙立时搁下筷子,板起脸对着翠袖,“二爷看不上我,我也……也不想攀这样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