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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我死去的家 第三章

过去我死去的家 东野圭吾 32689 2022-01-15 15:00

      1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谁都不说话,先把目光移开的是沙也加。

  “你在这里出现了”我对她说,“不可能刚巧有另一个也叫沙也加的人,这就是你”

  沙也加一语不发,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开始摇摇晃晃走了起来。她在窗户前停下,背朝着窗,窗外依然在猛烈地下着大雨。

  “果然,以前我来过这里”

  “看样子是这样的”

  “怪不得啊……”她小声叹息,“也就是说,这种奇怪的感觉不是错觉呢”

  “刚才你说你记得是有人带着你来这儿的,这个人就是‘大婶’啊”

  沙也加用手捂着头,表情像在整理着复杂的思绪一般,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她说,

  “那这个‘大婶’就是我的妈妈?”

  “正是如此,你妈妈名字是什么?”

  “代奈,代替的代,无奈的奈”

  “代奈女士啊,原来这样”我点点头,“大概以前大家都叫她代婶,但年幼的佑介却听成了‘大婶’,或者是发音不准,嗯,应该没错了”

  “代婶……”沙也加自言自语着,抬起头来,“也就是说妈妈曾经频繁进出过这个房子?”

  “只能这么认为了,而且,从目前为止的内容上来看,她被这个家雇作保姆的可能性很高”

  沙也加脑袋微倾,目光朝着蜡烛的火焰,可能正试图抓回失落的记忆吧。

  “你听说你妈妈做过类似工作吗?”我问。

  她当即就摇起头来。

  “没听说过,我对母亲接近于一无所知”说完还冷笑了一下,继续说“也难怪,我连自己都一无所知呢”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看到日记上。

  “总之,应该就像我们刚才想的那样,你们在这段时期里住在这儿附近,然后才搬到横滨去的”

  “但爸爸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房子的事儿呢?明明有那么重大的意义”

  “正因为意义重大才想隐瞒的吧?”

  “这么说也有可能”她慢慢拿起日记,“大婶……吗”她嘟哝着,又开始回顾起之前的日记内容来,“这些都是妈妈吗,以挑西瓜的技术闻名,特地来给佑介做饭的也是我妈妈呢”

  从她的侧脸上,依稀透出一种重识年幼时去世的母亲的愉悦,当然也夹杂着因为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些内容的焦躁。我沉默着,凝视着正挑读关于“大婶”部分的沙也加。

  直到翻回到日记的第一页,沙也加才把日记放回了桌上,小声叹气,

  “妈妈好像是个很开朗的人呢……”

  “和你记忆里的她有出入吗?”

  “不太一样”她微笑着,“我印象里的妈妈身体很不好”

  “我们读到这儿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大婶’身体很虚弱呢”

  “我也这么认为”说着,沙也加盘起腿,托着腮。

  我又翻开了日记,“沙也加”的名字,在那之后经常会出现。

  “五月二十日阴有时有雨从学校回来后,沙也加来我家玩了,她正和妙美追逐嬉戏着,妙美好像和她玩得很开心。”

  “六月一日雨我在房间里学习的时候,一下子门打开了,沙也加冲了进来。她说了声对不起,她在找妙美。大婶买东西的时候把沙也加寄放在了这里,她来了之后家里一下子欢快了很多。那个混蛋也不敢动她”

  “你对佑介以及御厨一家而言是个挺重要的人物呢”我把日记给沙也加看,说道。

  “那关于我自己家,上面有没有写什么呢?”

  “可能会写,我们先按顺序看下去吧”

  然而,关于“沙也加”的家,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叙述。我读着有一种感觉,佑介这本日记里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围绕这个家里的。尤其在父亲去世之后,这个倾向变得更为明显了。究其原因,自然和‘那混蛋’脱不了干系。

  “六月二十六日雨那混蛋喝了一天的酒,所以我准备尽可能的不出房间,还把房门从里边儿上了锁。到了晚上,那个混蛋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咚咚敲起我的门来。还大声叫喊,快开门,快开门。我开门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太可怕了,安静下来之后我都好一会儿没敢去厕所。”

  “七月十日阴吃完晚饭那个混蛋回来了。因为看上去又喝醉了,所以我转身准备回房间。那混蛋一看,说,你为什么要逃?把我推倒了。我差点受伤,妈妈要上来阻止的时候,那混蛋变得更暴力了,把桌子都掀翻了。那个混蛋真是脑子不正常”

  暴力逐步升级了,我想,“那混蛋”的暴行,似乎每在日记里出现一次就会严重一分。

  “八月十二日雨要是没有那种混蛋就好了,我本来快乐的生活,却因为那混蛋而变成了泡影。这个家已经完了”

  “八月三十一日晴今天暑假结束了,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在学校里就可以不用见到那个混蛋的嘴脸了,要是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就好了。”

  “九月八日晴转小雨那混蛋又发狂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发什么火。发飚似的吼叫着,扔东西,还把窗户都打碎了。我试图想逃走,从后面投来一个烟灰缸,正好打中我头部,疼死了。我摸了摸,肿起了一个包。我瞪了他一眼,他更是像发了疯一样上来踢我,妈妈只是在一旁哭泣”

  读着佑介遭到暴力的内容,我一下想起了什么,看着沙也加的脸。

  “你有没有看到过这一幕呢?”

  “这一幕?”

  “就是少年被暴力相向的场面,有印象吗?”

  沙也加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虽然觉得看到过,但我不知道会不会是电视里看到的……”

  “也就是说对于这方面,你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记忆咯”

  “嗯”,她点点头,然后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舔舔嘴唇张口说。

  “佑介虽说不算是幼儿的年龄,但还算是个孩子,而他遭到了‘那个混蛋’的暴力。另一方面沙也加,也就是你这段时间频繁进出着这户人家。所以很有可能会亲眼目睹到施暴的那一幕”

  “然后这一幕就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对我的性格产生了影响,我就变成一个不会爱小孩的人了——”她的口气像是在朗读书本,“你想这么说吧”她向我投以认真的目光。

  “即使受虐的不是你自己,只要这个场景在你眼前反复出现后,你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也不足为奇”

  对于我的话,沙也加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几分钟,我也闭上了嘴。远处又传来雷鸣声。

  “我,还是不知道”她低着头说,声音有点哑,“我还想找些可以参考的依据”

  “嗯,也对”我点点头,“我并不是把这个想法强加于你,我只是想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起到参考作用就行。”

  “我会借鉴的”她拿起日记,“好像剩得不多了呢”

  “嗯,要是里面有线索就好了”

  后面的日记里,佑介每次都会写到遭受‘那个混蛋’的暴行后对他的憎恨。到了那一年的年底,少年下定了一个决心。

  “十二月十日阴我已经忍受不了了,我不想在这个家里再呆下去了,我决定离家出走。到哪里去呢,随便哪里都行,反正只要不是这里。我把储蓄统统拿出来,乘电车远走高飞。不管什么工作我都肯做,总比在这里呆着要好。”

  然而这个计划似乎没有实行,上面也没写确切的理由。只是能够看出并非出于一时冲动。佑介之后也一直在日记里表露着对于出走的强烈憧憬。

  “十二月三十日晴还有一天今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是我最倒霉的一年。想到明天还要接着过这种日子,脑子也要不正常了。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牧场之类的,我想过放牛牧马的生活。但要是我走了之后,大家肯定都很难过吧,自私的事我又不想做。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一月一日阴转雨那混蛋把大家都叫到了家里,准备庆祝一下元旦节。他无非只是想找个借口喝酒而已,果然,他大口喝起了葡萄酒、威士忌。不过,今天他没有打人,心情出乎意料的好,还给了我几千块压岁钱。我准备作为我离家出走的资金,不管那混蛋装得怎么和蔼,我是绝对不会被骗的”

  “一月三日晴今天很冷。我出门的时候,戴上了妈妈给我织的水蓝色手套,很暖和。那个混蛋果然只有老实了两天,今天那些亲戚走了之后他又开始发起疯来。说大家都瞧不起他,还打我的头,把妈妈也推倒了。这么一来我只能出走了,但还是很矛盾,我也不能一个人逃啊”

  从这里看出,佑介没有离开家的原因似乎是不想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能体会这种心情,但却不能理解母亲的态度,为什么不阻止‘那个混蛋’的行为呢?如果阻止不了,那为什么不搬走呢?

  随后的日记,直到最后二月十日的那篇,几乎都是一个格调。虽有离家出走的愿望,但又不能独自一人逃离,佑介的心情一直徘徊在两个念头之间。

  只有一个地方的叙述,和其他的略微有所不同,内容如下:

  “一月二十九日晴我还是想着昨天的事情,今天一天什么事都没做成。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今天晚上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吗?或许之前一直在发生着也有可能。昨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偶尔注意到了那种声音,很可能以前没有听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难受了,心情非常不好。今天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我马上就逃走了。明天该如何是好我还不知道”

  我纳闷前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到了前面一页,却没有一月二十八日的日记。

  “到底发生什么事,佑介看到了什么呢”我问沙也加。

  “上面写着听到声音了吧,而且还是晚上,这种时候听到奇怪的声音一般都会很害怕才对”

  “不过佑介写的是‘心情不好’呢”

  “而且他还说‘想到之前每天可能都在发生着,就非常难受’呢”

  “也就是说……”

  “嗯”她瞥了我一眼,头低了下去。

  我发出一声叹息,没理由否认佑介目睹的是父母的性行为。也就是说‘那个混蛋’真的是少年的继父吗?

  看完日记的最后一页,我合上了本子。可能是被少年的心情所感染,我也变得沉重起来。

  “那么……”我轻敲自己的腿,“我们总算是把日记通看了一遍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

  “我想想”她盯着日记封底凝望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这本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呢,还有纸没写完呢”

  “可能先到这里,佑介就离开了这个家吧”

  “离家出走?”

  “应该是”

  “这样也太贸然了吧,虽然他几次三番提到想离开这个家,但每次他的口气都听起来很犹豫啊”

  “也就是说,发生了某件事让他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话,至少上面也该写一下的啊,而且我在想,如果他离家出走的话,不可能把这本日记留在这里啊。其他东西可能没带,但这日记一定得带上的。要不然就烧掉什么的”

  “嗯,应该是……”我想说下去,不过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确实如她所言。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沙也加自言自语道,“佑介的房间被保持着他小学六年级时候的样子,何这本日记结束的时期刚好一样”

  “我们再去一次他的房间看看如何?说不定会找到另外一本日记”

  “嗯,我同意”她拿起手电筒,站了起来。

  走进佑介的房间,我们把蜡烛点上火,开始搜寻起来。首先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仔细翻查,接下来看了看书桌的抽屉里,但却没有发现日记一类的东西。再打开小整理柜的抽屉,发现里面尽是一些没拆封的内裤、袜子之类的。

  “没有啊”查看完书桌抽屉的沙也加发出疲倦的声音,在床头坐了下来。好像里面的弹簧生了锈,发出了恼人的金属磨擦声。

  “那么”我坐在了佑介的小凳子上,盘起腿,“该怎么办呢,这个房间似乎已经找不出什么东西了。也只有父母那个房间了吧,果然还是那个保险箱,我们想点法子,还能打不开它?”

  “就算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找到和我以及我妈妈有关的东西也可以”沙也加慢吞吞地说。

  “小沙也加和‘大婶’……吗”我挠挠额头。

  读完佑介的日记后发现,沙也加和她母亲对于御厨家来说只是局外人而已。即便这样,沙也加幼年记忆的丧失也和这户人家有着什么关联吗?

  沙也加发出叹息,用手指按着眼角。

  “累了吧”我说,“这么暗,增加了对眼睛的负担呢”

  “有一点”她笑笑,然后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许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呢”,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刚才的话题?”

  “我曾多次看到佑介被欺负的场面,因此性格就发生了扭曲……”

  我皱皱眉,“我没说性格扭曲,只是说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不是,我觉得是扭曲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完全看不出来”我回答,“要是不听你说这些话,你从各方面看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啊”

  “从前就这么认为吗?”

  “从前就是,否则我不会和你交往的啊”

  “是吗……”沙也加撩起刘海,不断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电开关。开关打开的时候,能够隐约看见她裙裤的里面。

  忽然她笑了出来,说,“那么这果然是我自己的胡乱猜想吗?”

  “什么呀?”

  “这次又回想了和你之间的事情,就是以前交往时候发生的事情”她说,“我本来想,你应该很早就注意到了我的缺陷,然后你试图来理解我。除了你以外,谁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才被你所吸引了”

  我苦笑道。

  “你对我期望值太高了,不过世上的恋人大部分都会这么以为的,觉得自己独一无二”

  “不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说呢”沙也加一边说,一边露出了自嘲式的笑容,耸了耸肩,“我真傻,到现在还在竭力辩解这个,明明已经没任何帮助了。我不说啦,要是影响到你的心情,我表示道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抱着胳膊,无意识地闭上眼睛。

  2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她被分到了一个班级,成为了我们两人的首次相识。而之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过她,长相也不出挑,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儿,至少我这么看。但我们坐在一块儿交谈起来之后,我便彻底改变了对她的印象。

  她完全不会像大部分女孩子那样无聊地吵嚷、叫喊,而一直躲在别人背后,给人一种永远在观察着世事变迁的感觉。我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她内向的原因,但立刻就发现事实不是这么回事。她望着那些同年级学生的眼神,无异于正观察着实验动物的学者。或者说,她是一个正观看着‘高中二年级’这场戏的观众。也就是说,她自己绝对不会踏上这个舞台一步。当然这和她孩子般的姿态有些格格不入。

  这样的沙也加在我眼里看来却是新鲜的,我曾经感到能够很她说上话就很快乐。那时的我以成绩比别人好了一点为荣,表面上似乎和每个人都很友好,其实心底想的是“怎么每个人都那么幼稚呢”。

  “仓桥总是这么无趣啊”有时我会这么跟她搭话,“总是给人一种站在高处俯视别人的感觉”

  而她对此也没作出反驳,而是问我。

  “说这话的你又如何?你看上去也有这种感觉呢”

  被她这么说,我却丝毫不生气。

  “我?是啊,我也有点无趣呢”

  听了我的回答,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

  “是啊,那我也有点无趣,但那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

  “因为”她耸耸肩,“大家都是小孩子嘛”

  这句话让我心中暗自窃喜。

  我们学校附近的文化馆将举办一场题为‘迈向国际化社会的学生的对策和职责’的演讲,对象是大学生。我约了沙也加去听这个演讲。

  “其实我一个人去听也可以,不过我觉得两个人听更好,因为听完后还可以互相交流感想呢。而且以我估计,仓桥你整场演讲应该不会打瞌睡,其他的人,一定连什么叫峰会都不知道呢”

  随即她轻笑了一声,回答我“很可能噢”,答应了和我一起去听演讲。

  从那以后,我和她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起来,一块儿到咖啡店里聊天,节假日也开始约会了。我们聊的话题又多又杂,各种类型都有。我们唯一的约定是,不进行没有价值的对话浪费时间。

  “我一直在寻找可以这么聊天的对象呢”

  “我也是”她说。

  不久,我们在她家附近的阴暗处接了吻,然后交往一年左右的时候,在她的房间里发生了性行为。我是第一次,她说她也是。

  “这样的事情算不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对她说,“每个人都会做,和衣食住行没有区别,要是赋予它什么重大意义就没劲了”

  沙也加似乎也接受这个说法,

  “以此为由跟对方撒娇还是可以的吧?”

  那当然,我回答。

  我不知道那句话算不算是理解了沙也加,其实倒不如说她很理解我,那时候,我的确是想求得这样一个知己。

  “你睡着了?”

  听到叫声,我睁开了眼睛,沙也加似乎在偷看我。

  “不是,我正好在想些事儿”

  “我想去对面的房间查看一下”

  “好,我也去”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沙也加也从床上直起身子,这时,格子花纹的床单一角露出了什么白色的东西,似乎是一张纸。

  “这是什么”

  我掀起床单,看到枕头边放着一张美术纸笺。我拿了过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很多人合写的。我把手点筒的光对准了表面。

  突然一段话跳入我的眼帘,我身体一下子就像被捆住一样无法动弹。

  “怎么了?”沙也加在一旁问。

  我把纸笺对着她展开,用食指指着上面某段话,看清楚的一瞬间,她也睁大了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御厨佑介君,请安息吧”——上面这么写着。

  3

  我们并非没有考虑这种可能。这个房间的时间停止在佑介六年级的时刻,以及那本日记如此不自然地间断,这些事都使得我在脑海的角落浮现过这种想法。只是这种想象有点不吉利,所以没能说出口。

  我拿着纸笺,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一段一段读着上面的话。

  “御厨祝你在天堂里过得幸福山本宏美”

  “永别了地道战的塑料模型我会保管好的藤本洋一”

  “真是不敢相信,我太孤单了,我还想和你一起玩。小野浩司”

  同学们用各种颜色的水笔表达着自己的悲痛之情,这东西一定是葬礼的那天,由班主任亲手交给遗属的。不难想象,这里所写着的一字一句,无一不刺痛着遗属,特别是母亲的心。

  里面有两段引起了我得格外关注。

  “还有不久就要毕业了,真难过太田康子”

  “这样一到每年的二月十一日我们就会想起御厨佑介来的田所治”

  还有不久就要毕业,正是说明佑介果然在六年级的时候死亡的。而二月十一日,正是最后那篇日记的后一天。佑介并不是没写日记,而是已经不能写了。

  “你怎么看?”我把纸笺递给沙也加,问道。

  “什么事怎么看?”

  “就是佑介的死因啊,他为什么会突然死了呢?日记上丝毫看不出他生重病了啊”

  “那么肯定就是事故了,比如被汽车撞什么的”

  “一般想上去,总会想到那种事儿,小学生要碰到事故肯定就是交通事故”

  “一般想上去……难道你不这么认为?”沙也加抬起头,有些疑惑不解。

  “也不是,其实也没有所谓的证据,但总觉得这并不是单纯的事故。你还记得他最后那篇日记上写的吗?他对‘那混蛋’是这么写的:那种人死了算了。尽管之前用了很多憎恨之辞,但用到死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第二天,死去的并不是‘那个混蛋’,而是佑介本人。把他理解成单纯的事故合适吗?”

  对于我的话,沙也加板起了脸,“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我也不是很肯定,只是说有些怀疑”

  “听你的口气,好像佑介的死有着必然性一样”

  “那也没有能够证明他的死是出于偶然的证据啊”

  “要不是偶然的还是什么啊?难不成他还会被谁杀了啊?”沙也加站在那里,直直地瞪着我。她好像生气了,这使我感到有些意外。说不定她在读日记的过程中,对佑介这个少年产生了感情。

  我淡淡一笑,“必然的死,可不单单包括谋杀噢”

  “那么……”

  “还有自杀呢”我立即说道,她顿时吸了口气。看着她这副表情,我继续往下说。“虽然不知道‘那混蛋’的真面目,但佑介因为他而烦恼却是事实。烦恼到最后决定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啊”

  “但那孩子看上去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啊”

  从这句话里,我可以察觉到果然她还是加入了自己的感情。

  “自杀的人里面,并不是每个人都很脆弱的。不过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有这种可能性而已”

  然而沙也加似乎并不愿意这么去想,沉默里带有一些不满。

  “总之我们先去父母的房间看看吧”我再次站了起来。

  沙也加把手中的纸笺放回枕边,把床单恢复原样。

  我们走进佑介父母的房间后,分头开始搜寻起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沙也加觉得,说不定会找到佑介父亲的日记本,既然他要求儿子写日记,自己肯定也会有这个习惯。确实,这个推断很有道理。

  只是即便是找到了他爸爸的日记,里面能起到多少参考作用还得打一个问号,毕竟佑介死的时候,他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决心向保险柜发起冲击,走进了壁橱。这保险柜虽然很旧,但却牢固得很,即使弄坏也不一定能轻易打开。

  我正绞尽脑汁的时候,沙也加开口了,“这是什么呀”

  我转头望向她那边,她正跪在地上,一只手伸到了书桌底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支茶色的袋子。

  沙也加朝袋子里看了看,说“是便笺呢,似乎是信一类的东西”

  “拿出来吧”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最后选择把里面的东西都摊放在了床上。有十几组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似乎是从信封里拿出来的,但没找到信封。我拿起其中一组,上面还黏着失去弹性橡皮筋的碎条,似乎以前是用几根橡皮筋捆扎的。

  这拿起的第一封信一共写了三张纸,在看正文前,我先翻到了最后一张看了看结束部分。因为想看一看写信人和收信人名字。

  在信的末尾,用蓝色墨水字迹端正地写着:

  “八月三十日御厨启一郎

  中野政嗣台启”

  看完我略感意外,本以为这是御厨家的人收到的来信,事实却恰恰相反。我对沙也加说了之后,

  “这封也是一样哦”她看了另外一封,回答我。“每封都是御厨启一郎这个人给一个叫中野政嗣的人写的信”

  “这个御厨启一郎应该就是佑介的爸爸了吧,而中野政嗣又是谁呢?”

  “这名字我觉得刚才似乎看到过,是哪里看到的呢”沙也加说着走向了书架。

  我的目光则落到手里的信纸上,“敬启”二字之后是几句寒暄,内容如下:

  “前些日子长子承蒙您的照顾了。就在刚才,我们得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不再用为他的前途担忧了,他也因此免于度过碌碌无为的一生,真是多谢了。

  说实话,我感到如释重负。有人建议我应该让他加倍努力,但我却觉得这样反而挺好。正所谓一合升只能装一合酒(注4:一合升=1/10升),那小子就是一合升,我就不期望什么了。让老师您这么操心,我真是深表歉意。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解,这里写到的‘长子’肯定不是指佑介,因为和后面的内容不吻合。‘录取’是怎么回事?

  “有了,你看这里”沙也加拿着一本厚重的旧书走了回来,“你看,是这本书的作者”

  她给我看的书名字是《法学体系》,中野政嗣是主编之一。

  我打开这本书,找了找里面有没有对于这个人的简介。在最后一页上看到了他的简单经历:xx大学的法律系教授,从出生年月来推算,他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已经是九十岁的高龄了。

  “御厨启一郎可能是中野政嗣的学生,或者是学弟之类的”我把刚才读的信给沙也加看,她立刻就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这个长子是指谁?佑介?”

  “这么一来的确很奇怪吧”我一边说一边把《法学体系》翻到封底页,上面的印刷日期是30多年前,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写在边上的字,“哎……?”

  “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这本书也是从旧书店买的呢”

  我指着封底上用铅笔写着的价格说,沙也加锁起了眉头。

  “真神奇啊,虽然不知道是恩师还是学长,怎么会到旧书店去买他的书呢”

  沙也加看看我,再看看书,摇了摇头,像是在说自己也完全没有头绪。

  “没关系,我们先读这封信好了”

  尽管这些信的最后都标注了写信日期,但由于没有写上年份,所以我们没法做到按写信的先后读下来。我和沙也加往床上一坐,每人拿了几封看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雷已经不打了,雨也似乎停了。不过风吹得更猛了,只听见外面传来呼呼的貌似不吉利的口笛声。

  “前些天收到了您送的厚礼,真是感激不尽。因为这是我内人非常喜欢的东西,所以她比我更加开心。

  话说我家犬子今年还是名落孙山了,老师您煞费苦心提的那么多金玉良言,那小子都给浪费了。看着他的日常生活,有时感觉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有的时候又觉得不对,我家的孩子的确特别散漫,总之没有一天能让我省心。一想到还得这么过上一年,心头顿涌一丝厌倦。况且到了明年我也不能保证我的烦恼就能够消除。还是说,现在年轻人的发展之路比我那时候窄了?

  不自觉的开始发起了牢骚,实在是抱歉。老师您没有什么大恙我就放心了。从现在开始天气要正式转冷了,请多多保重”

  这封信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日,御厨启一郎似乎从中野政嗣那里收到了什么“厚礼”。一般长者不太会送贺礼,所以应该是御厨启一郎先送了什么礼物,而中野予以的回礼。

  这里最让人产生疑问的地方是,启一郎的儿子似乎在什么考试中落榜了,是什么考试呢?从上下文里可以看出是每年进行一次的。

  “嘿,你过来看看这个”当我陷入沉思时,一旁的沙也加叫我,“这里出现了佑介的名字呢”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信纸,看了起来。

  “这次能够得到您这么早的祝贺,实在是太感谢了。虽然出生前觉得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不过得知是男孩儿的那一刻时,还是在内心里大声称快了一下。不知不觉得意了起来,请别见笑。

  我给他起名叫佑介,这是我一晚上想出来的名字。因为我衷心地希望他以后能凡事出人其右。

  等佑介大一点之后,我会带同全家向您登门拜访的。那么到时候我们再联系,再次致礼”

  读了两遍后,我仰起了头。

  “这才是……那个孩子啊”

  “我也感到奇怪”,沙也加说,“我觉得这里的话外音似乎是,好像在佑介之前,还有一个辜负了父亲期望的孩子”

  我又拿来刚读过的那封信,“佑介不是长子,这里出现的‘没出息的孩子’才是,御厨夫妻生了两个男孩儿呢”

  “也就是说他们是四口之家?”

  “这么想才说得通”

  “好像兄弟俩年龄差距还挺大”

  “刚才不是也说到佑介出生得很晚吗,这麽一来,相册上出现的那个老婆婆就是佑介母亲这一点也能够吻合了”

  “是吗……”沙也加点点头,站在一旁读着我手里的信,“这里说到的‘考试’究竟是什么方面的呢?”

  “关于这点我考虑过了,很可能是司法考试。从上下文来看,肯定不是升学考试,这么一来御厨启一郎会倾注全力让他参加的,也只有司法考试了”

  “御厨老先生好像是法官呢,也就是说想让儿子继承他的事业咯?”

  “应该是,但这个长子考了几次都没有合格,最后启一郎只好死了这条心,让他当学校老师了”

  “老师?”

  “你看这封信”我拿起第一次看的那封,“这里写了被学校录用了吧?按照我的猜想,应该是被学校录取当老师了。法官没考上的话,那应该是社会学科的老师才对呢”

  “一合升只能装一合酒……吗”沙也加缩缩肩膀,“这样御厨老先生应该就把期望寄托到了次子佑介身上了呢”

  “言之有理。但只可惜他没有看到佑介的未来就驾鹤归西了。不过幸亏如此,他要活着的话,就会亲眼目睹佑介的死呢”

  “嗯……”沙也加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一动一动的。“要是御厨老先生把期望转移到了佑介身上的话,那个被放弃的长子会有什么样想法呢?”

  “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呢”我说。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也想到了吗?‘那个混蛋’会不会就是那个长子?!”

  “应该错不了的,这本日记刚开始写的时候,他并没有和佑介一起住,但父亲死了之后,他趁此机会重新回到了老家”

  “然后就开始欺负佑介,就是这样吧”

  沙也加不悦地歪着嘴。

  “还是先把剩下的信看完吧,之后再作判断”

  “嗯”她又拿起信纸。

  然而,我们的推理似乎没有大的偏差,我们通过信上的内容基本掌握了那时候御厨家里的概况。

  “前几天您的信我们已经收到,非常感谢。宇野君快要回国了吧?他的活跃程度在我们这里也是小有名气呢,他回来之后,请务必把他请来大家聚一聚。

  话说老师您竟然知道了我们将要生第二胎的事情,我着实有些惊讶。其实这事儿也没有高兴到要惊动您老的程度,所以特意没通知您,在这里我向您致歉。因为第一胎是个男孩儿,所以这一次不管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了。”

  这是在佑介出生之前写的吧,虽然启一郎在这里说“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不过知道生了个男孩之后还是很兴奋才对。

  而长子方面,他成为一名教师之后,似乎又结了婚。而且貌似中野政嗣还去参加了婚礼的样子,这封信的内容如下:

  “长子的婚礼结束后,总算能让我安心一点了。那天没能跟您打上招呼,实属抱歉。我儿子夫妇俩前几天刚度完蜜月回来,到我这里来了一次,他能够借此契机更像个人样就好了。可能媒人的介绍不够具体,我这里想补充一下。我媳妇的老家刚好是我爱人的远亲,家里是做食品批发生意的。有两个妹妹,听说经济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父母的企业帮忙。虽然脾气性格都不错,但是她身体不太好所以我有些放心不下。作为我来说,当然希望儿媳尽量能健康一些,所以感到有些不足,不过转念一想,我已经该为有人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而谢天谢地了。

  今后说不定哪天我会向老师您就这事儿取取经,到时候还请您多多包含。

  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请老师保重“

  从信的内容看,启一郎依然对儿子的将来抱有不安的心理,然而却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预见能力,我们又看到了以下两封信:

  “没及时通知您老,我儿子再婚了。这次的对象是个弹钢琴的姑娘,据说父母已经双亡了。虽说是弹钢琴,但并非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而是在满是醉客的酒店里,听儿子说他们就是在那家店里相识的。如您所知,他前一任妻子婚后两年就因病去世了。之后有很多人向我儿子提过亲,不过我却有着相反的愿望。因为我的想法是,我的儿子并没有成家立业的命,我深切地感到,之前的媳妇已经成为了我儿子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打那以后儿子有没有成长一些,我只盼望着他能够尽早地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似乎长子第一任妻子过世了,应该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然后这第二次的婚姻,又是以失败而告终。

  “这次的是劳您费心了我真是过意不去。现在总算把金钱方面的问题勉强解决了,而学校方面也办妥了退职照准手续。这次的事情,可怜也好可气也罢,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前几天,我家的亲戚都到我家集中,关于我儿子这次的事情商讨了一下,当然,对于做出这种事的男人不会致以任何同情之辞。有人听了之后勃然大怒,说教师染指赌博这种事本身就是天方夜谭,他还因此背上了巨大的债务,给大家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竟然不知悔改,神经是不是有问题,让我马上宣告他禁治产(注5:由于丧失心志而导致没有能力管理自己的财产而用法律来保护继承人资产的制度)。最可悲的是,那些人的观点我根本无力反驳。

  现在他在我的监视之下,尽管我很想让他洗心革面从头做人,但毕竟我也不年轻了。若是半途而废的话,肯定会对佑介产生不良影响的。说实话对于这次事情我最忧虑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佑介的将来,幸好那孩子似乎对此事没有察觉。

  第二次跑了媳妇,作为父母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个长子究竟准备如何生活下去。总之现在先一刻不离地盯着他,看他是否就此开始脚踏实地做人了再说。

  话说回来,老师您的身体情况如何?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医生,如果您试图治疗的话,到时候我帮您通知一声就行了。”

  因为这里没写上年份,所以不知道到底长子的第二次婚姻持续了多久。只是他落得的悲惨下场,信上已经清楚写明了。

  “好像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呢,佑介的哥哥”沙也加话语里夹杂着叹息声。

  “到这里大概的轮廓我们基本了解了,这个‘混蛋’果然是长子。但问题是佑介怎么会死了呢”

  “是啊”沙也加点着头,用飘忽不定的眼神看着墙上。“要是知道这个,说不定我的记忆就恢复了呢”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你偶尔会来这个家里玩——说不定仅此而已”我直言不讳。

  但她斜着脑袋,说,是这样吗?随后问我,“信只有这些?”

  “还剩下一封”我打开最后的一张信纸,开始浏览上面的内容来。上面丝毫没有提到关于佑介和长子的事情,主要是和工作相关的内容。刚想对沙也加说这个似乎没有关联,我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点上。那是信的‘另及’部分,我不禁叫出了声。

  “怎么了”

  我默默地把信递给了她,她看到之后,脸颊也立刻僵硬起来。读完她的眼光也变红了。

  “这是我爸爸?”她说。

  “看样子是啊”我点头。

  那下面是这么写的:

  “另及这次我们家的司机和保姆要结婚了,之前也跟老师你提过,这个司机以前是到我家盗窃未遂的小偷,看到他有悔过之心,我便心软没有起诉他”

  沙也加又看了一遍文字,拿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着。

  “爸爸果然在这里呆过,他住过这儿呢”

  “回想一下的话,如果这个家雇得起佣人的话,那有私人司机也就不稀奇了,我疏忽了”

  “但爸爸以前试图盗窃……”

  “谁都有被逼急的时候啊,你不用放在心上的。而且这上面也写了,盗窃未遂,而且似乎也没有报警呢”

  “何止没有报警,他们还雇他做了司机……”

  “御厨老先生对你爸爸的人品看来很信任啊,说不定他看出当时的入室盗窃是出于一时冲动呢”

  “也就是说爸爸很走运?”

  “没错”我回答。

  沙也加拿着信纸从床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不停来回踱步。

  “那就是恩人了”她说,“御厨启一郎对我爸爸而言就是恩人了呢”

  “应该算”

  “那就没错了”她看着我,“这的确就是那个老奶奶的家,那老奶奶就是御厨太太。因为我爸爸经常叫那个奶奶恩人、恩人的”

  我没理由否定她的推断,不住地点头。

  “但是”她的脸又阴沉了下来,“为什么这一切我爸爸都不跟我说呢,说了的话该多好”

  “没有父母会对儿女坦白自己以前犯下的过错噢”

  “是这样吗”她还是有点不解,指着信纸对我说,“这个我拿回去没关系吧”

  “当然没问题啦,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会要这个了”

  沙也加微微一笑,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裙子的口袋。

  我也站起来,“那我去了”

  “你去干嘛?”她说。

  “去拿放在车上的工具,挑战一下那个”我指了指保险柜,“还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呢”

  “能打开吗?”

  “只能试试了”说完走出了房间。

  室外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周围的花草树木也融入了夜色中。地面泥泞不堪,走到汽车的这段路上我的运动鞋上已经沾满了泥巴。为什么这个房子建在这种地方呢——我不禁要问,要是别墅还容易理解一些,但作为法官一家几口的日常生活而言,也太不方便了吧。

  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再次感受到。

  虽说是工具,其实我行李箱里放的无非是一些干木匠活时用到的工具套装,都已经快发霉了。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能起到些什么作用,拿上后走回了房子。

  走进房间后,发现沙也加已经在床上屈着身子睡着了,也难怪,她一定现在身心俱疲吧。我尽量不发出声响,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往摇椅上一坐。突然发出嘎吱一下,我吓了一跳,不过沙也加并没被惊醒。

  我放眼望着整个房间,我思考着刚才读完的那本佑介写的日记,把各种内容整理一下之后,得出以下大致的推测。

  一开始这个房子里住了一家三口,御厨夫妻和那个长子。而进出过的人里有保姆‘大婶’,也就是仓桥代奈。代奈因为分娩而休息了一段时间。

  户主启一郎想让长子和自己一样走上法官的道路,但很不顺利。

  不久启一郎又有了第二个孩子,就是佑介,他便把自己所有的期望都转移到了这个次子身上。而法官梦破灭的长子成为了教师,还结了婚,妻子于两年后去世。随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和一个钢琴手再婚。

  随后长子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务,这件事公开之后,他辞去了学校的职务,妻子也离他而去。

  佑介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启一郎去世了,恐怕患的是脑部肿瘤。而长子又回到了御厨家里。

  大约过了一年,这个家里遭受着长子野蛮的家庭暴力。佑介写下了“那样的混蛋死不足惜”一话。

  然后在二月十一日,佑介死了。

  想到这里,我终于可以明白这栋房子里为何会弥漫着恐怖气息了,说得不科学一点,我们感受到的,是诅咒一般的东西。而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沙也加记忆的消失会不会也和这个诅咒有关。

  正当我开始往下想的时候,沙也加发出一声尖叫。因为太突然,所以我不由得站了起来。

  沙也加呻吟着,在床上扭转了几下身子,就像蛇在挣扎一样的动作。我急忙走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

  “怎么啦,快醒醒”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她微微睁开眼睛,像在找着什么东西一样眼珠转了一圈,看到了我之后肩膀不住颤抖。

  “怎么了,做梦了吗?”

  沙也加捧着铁青的脸,东张西望起来。

  “黑色的花瓶,绿色的窗帘……”她带着呆滞的眼神自言自语。

  “嗯?”

  “放着呢,千真万确,黑色的细长花瓶,绿色的窗帘,那个房间,我走进去了”

  “哪个房间?”

  “在那里呢”说着,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门的地方走了过去,我手拿手点筒追了过去。

  沙也加走到了一楼,走出卧室,直奔餐厅走去。又在途中的短廊处停了下来,“怎么”我问她。

  她指着墙壁,“就在这里”

  “这里?什么啊”

  “门啊”

  “门?”

  “这里有一扇门,我走了进去。那个房间里放着黑色的花瓶和绿色的窗帘,在那里,我……”

  说到这里,沙也加倒在了地上。

  4

  钢琴上的那个小人偶依然俯视着我们俩。

  我把沙也加扶到床上躺下之后,她不一会儿睁开了眼睛,但一下子看不出来她是否真的醒着。虽然眼睛睁着,但她却一声不吭,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沙也加”我叫道,她这才把黑色的瞳孔慢慢地转向我,眨了几下眼睛。

  “对不起”她小声说,声音是哑的。

  “没事儿吧?”

  “嗯,已经没事了”说完她坐了起来,但似乎还是有些异常,她闭着眼睛,一时无法动弹。

  “你突然就跌倒了,真是吓死我了”我说。

  她嘴唇咧开笑了笑,“是吧,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脑袋像麻痹了一样,随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地方受伤吧?”

  “嗯,好像没有”她浑身看了看,说道。

  我坐在她边上,“你跌倒之前还说了奇怪的话”

  她用左手摩擦着右臂,“是吧,很奇怪吧”

  “做梦了吗?”

  “嗯,算是吧,不过觉得和做梦有点不同,我感到那个我亲眼见过”

  “那个?”

  “就是我说的那个有窗帘和花瓶的房间”沙也加跌跌撞撞地直起身子,回到了她刚才倒下的地方。我跟在她后面。“这里有一扇门,我还走进了这个房间”她指着走廊的墙壁,重复着和刚刚一样的话。

  “但这里没有门啊”“也没这样的房间,这堵墙的对面是日式房间呢”

  “是啊”沙也加按着太阳穴,“但我确实是记得这里有一扇门,我走了进去。奇怪,真是奇怪,为什么没有呢”一边说着一边自嘲地笑了出来。“我真傻,没有就是没有,我说了也没用”

  “你会不会和别的房间搞错了呢?”

  可能她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陷入了沉思。不过没过多久,又带着自信满满的表情摇晃起脑袋。

  “肯定没错,就是这里。我就是看着身后的餐厅打开那扇门的”

  我发出一声叹息,用手电照了照墙上。却没发现这里安装过门的迹象。

  取而代之引起我注意的,是边上的柱子。

  “这是什么?”差不多在我眼睛的高度,有一根长度三厘米的横线,似乎是圆珠笔画上去的。

  “下面也有呢”沙也加说。

  的确如此,在我发现的横线下方几厘米处,也画着同样的线。再往下看了看,又找到几根。

  “是不是比身高时候画上的?”

  “比身高?”

  “童谣里不是有的嘛,‘把身高刻在柱子上’”

  “喔,那个啊”

  这种事我儿时也没有做过,所以误以为只有在歌里才会出现,其实这么做的人随处可见。

  我用手电筒顺着柱子往下照,最下面的记号大约离地面有80厘米,上面不光画着线,还写有几个小字。

  “上面写的什么?”沙也加问。

  上面的字很难辨认,“佑介三岁五月五日”

  “嗯,果然是为了比身高画上去的”沙也加点点头说,“这就是佑介的成长纪录啊”

  “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了?”

  “你看最上面那根线嘛,怎么看也超过一米七十了哎”

  “那又怎么了……”沙也加张着嘴停住了,瞪大了眼睛,说,“佑介六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呢”

  “六年级的话,也就十一二岁吧,就算是发育早的孩子也没长一米七十这么高吧”

  “那这里刻的是谁的身高?”

  “要不是佑介的话,那一定是他哥哥的咯”我一个个照着柱子上的记号,说道,“这样一来肯定哪里也刻了名字”

  “也有可能……”

  我们找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陷入了沉默。

  “还是回到门的事情上吧”我对沙也加说,“你确实记得这里有一扇门,你从门里走进了房间吧?”

  她默默点点头。

  “那个房间里除了花瓶和窗帘,你还记得什么东西吗?”

  “其他东西……”她的目光又开始飘移起来,一直延伸至手电筒照不到的黑暗深处。

  “好像很暗……我记得很暗”

  “你在那间房间里做了什么呢?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我不知道,想不起来”沙也加两手抱头,然后扬起脑袋看着我,目光带着恐惧之色。

  “怎么了”我问。

  “虽然想不起来,但记得似乎是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

  “嗯,只要想到那个房间,就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似乎在我的体内有另外一个我在对说,不能继续往里走了。我能想起来的是,我似乎地拒绝了我自己……”她仿佛支撑不住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头开始痛了”

  “还是休息会儿吧”

  我再次让她坐到了卧室的沙发上,她弓着身子,两臂放在并拢的双腿上,脸趴在上面,背部不住地颤抖。

  看到沙也加这副样子,我非常明白,她刚才所描述的记忆场景决不是没有把握的。然而在现实里,她所说的地方却没有门,也没有房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是认为是她记错了来得妥当,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呢?

  这个问题似乎一时半会儿无法求得解答,并且我们正在面临越来越多的谜题。无法理解的事情接踵而至,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但一个都解决不了。

  尽管被强烈的无助感侵袭着,我仍然准备一个一个去攻克它们,我把沙也加留在了一楼,独自走向位于二楼的御厨夫妇的房间。

  从地上的工具箱里取出锤子和螺丝刀,我走到放有保险柜的壁橱前。虽然这个保险柜是多年前的东西,但看上去非常坚固,柜子的门边几乎没有缝隙。我用一字螺丝刀的顶端戳着,试图把它撬开。发出吱嘎一声,但门却丝毫没有损坏之意。我换了个地方又试了试,结果完全一样,连螺丝刀都快弯了。

  虽然知道弄坏锁是最快捷的方法,但这个拨号盘式锁貌似造得极为牢固。我把螺丝刀插进去,用锤子敲了敲。声音倒是不小,但完全感觉不到打开的迹象。不过我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准备先这么干一会儿。

  大约持续了三十分钟,保险柜的门和锁只是有些晃动的程度,几乎和我动手之前没什么差别。我开始有点泄气,放下工具,又在摇椅上坐了下来。

  我开始觉得,或许比起弄坏保险柜,找出拨号盘的密码或许会是一条捷径。这个柜子的主人肯定也会生怕自己忘了密码而写在了什么地方吧。

  我拿起手电筒,照着房间的每个角落。虽然内心期待着这个保险柜的密码会藏在某处,不过户主有没有这份童趣还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窗户边的天文望远镜上,望远镜旁边有一只看似是放置备件的木箱。我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放着几个用布包起来的镜头和滤光片。

  里面还一块儿放着一张观测记录用纸,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七月二十五日早晨水星观测’几个字。笔迹和那些信上相同,应该是出自御厨启一郎之手。

  不过我觉得这玩意儿似乎没多大用处,又回到了保险柜旁,拿起螺丝刀和锤子又开始用蛮力施起工来。

  大概敲了十次左右的时候,我感觉身后的门打开了,回头一看,沙也加走了进来。

  “太吵了睡不着吗?”我问她。

  “不是因为这个,我心情静不下来”

  “嗯,不难理解”

  沙也加坐在床上,“我一直在想我爸爸的事情”

  “嗯”

  “我在想,我爸爸为什么会不告诉我这个房子以及受御厨一家照顾的事情呢”

  “不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他没有必要把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误都告诉你啊”

  “是吗?但我觉得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想会不会是为了我才这么做呢”

  “为了你?什么意思?”

  “我爸爸可能一直担心我想起过去的事情,他觉得要是我知道这事儿而回到这里来的话,说不定记忆就会恢复,所以才什么都没告诉我的”

  我摆弄着手里的榔头和螺丝刀。

  “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咯?”

  她摇摇头,好像在说,我也不知道,转身拿起刚才读过的那捆信。

  “嘿,你说这些信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如果是别人寄来的信这样一直保管着还能理解,但作为寄出人一直拿着你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出于某种原因,中野政嗣把这些信还给了他呢,比如启一郎去世之后,作为追忆物品之类的”

  “如果是这么费劲得到的东西,为什么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又没有带走呢,这个理论在分析佑价日记的时候也提过”

  我吼了一声,对于这里的居住者突然消失一事,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

  “而且”她继续说,“为什么每一封信都只有信纸呢,干吗不装在信封里呢?”

  “应该都扔了吧”

  “什么目的?”

  “不知道啊”我只能歪起嘴,“你想说明什么?”

  “我倒也不是想说什么……”她握着那捆信,一直抚摸着。

  “会不会是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地址?”

  “嗯”

  “地址怎么会不知道,嗯,应该是长野县小海镇……”

  我说道这里,她开始不停摇头。

  “我不是说这个,一般房子里至少得有标明所在地址的东西吧?比如寄来的明信片啊,名片什么的,可是这里完全没有这类东西。”

  “被你这么一说的确如此啊”我手叉着腰,看了看周围。“你想说,是有人故意这么干的?”

  “我只能这么想了,不是吗?一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啊。只是现在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我们沉默良久,又是一个找不到回答的疑问。我面朝着保险柜,把螺丝刀插进了拨号盘的缝隙里。

  “这个保险柜能打开吗?”沙也加略显担心地说。

  “现在还不好说,刚刚开了一个小口子呢”

  “如果能轻易损坏的话,保险柜就不保险了呢”

  或许沙也加本意并非开玩笑,不过这句话让我的心情缓和了一些。

  “所言及是啊”

  正笑着的时候,螺丝刀的顶端打滑了,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尖锐的刀头刺伤了我的左手。就在手臂和肘部正中间,开始流起血来。

  “啊,糟糕”

  “没关系,伤口不是很深”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医药箱”沙也加说。

  “医药箱?”

  “在厨房有,我刚刚看到的”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沙也加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只茶色的小箱子,侧面画有一个红十字标志。

  “这个放在厨房?”我问。

  “是啊,碗柜最下方那扇门里的”

  医药箱里有头痛药、胃肠药、涂抹药膏大致都有,几乎所有的药品都没有拆过封的痕迹。

  “有创可贴呢”说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只细长的盒子,是一支管状的软膏,也没有用过的样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药品,我不太想用”

  “生产日期刚好是十年前”沙也加看了看盒子边上,说道。

  “那就算了”

  “嗯,那我就帮你包扎一下吧”

  她用未开过封的纱布按住伤口,缠上了绷带,缠的手法非常熟练。我这么夸了她之后,她把绷带放回箱子后回答,“我习惯给美晴包扎了”

  “美晴经常受伤吗”

  “嗯,是我弄伤的”

  听她一说,我无语了,真怪自己多嘴。

  她做了个鬼脸,耸了耸肩。

  “我自己把她弄伤,再自己帮她治疗,像傻瓜一样吧?”

  我没有说话,摸了摸她给我包好的绷带,试图想找些别的话题,朝医药箱里看了看。

  我发现盖子的反面缝着一个口袋,好像是用来放病历卡一类东西的。我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卡片,既不是病历卡也不是投保单。

  这张纸上写着‘家庭健康卡’几个字样,还有经常看病医生的联系方式以及家庭里每个人的常备药品。这一栏上都没有内容,只写了名字。

  上面并排写着:御厨启一郎、藤子、佑介几个名字。藤子似乎是佑介的妈妈,也就是沙也加称之为‘老奶奶’的女性。

  在血型这一栏上面,只有启一郎写着:o型

  “他父亲是o型?”说着,我把卡片递给了沙也加。

  “o型?”不知为何她的表情有些阴沉,看了一会儿后,小声嘟囔,“真奇怪啊”

  “怎么了?”我问。

  “佑介的日记上写了自己的血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说着她拎起手电筒走出了房间,我连忙跟在她的后面。

  来到卧室后,她从桌上拿起日记本,哗啦哗啦的翻起来,表情一下严肃起来。

  “有了,你看这篇”她把日记本给我看。

  这里是刚刚无意中飞快扫过的地方,写的内容是佑介在学校里接受了体检。

  “五月十九日晴今天是体检的日子。我长高了一点,真开心,但是体重却没怎么变,真是不可思议。检查完身体后又验了血,查了血型。一共分为a、b、ab、o四种血型,其他还有rh阴性和阳性,据说一千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阴性的。我的血型是ab性,rh呈阳性。近藤有一本通过血型看性格的书,不过完全不准。回家之后我问了妈妈的血型,她说不知道,好像以前的人都不查血型的。本来也想问问爸爸的,但他今天因为工作不回家”

  我看了眼沙也加,“佑介是ab型啊?”

  她默默点点头。

  “这样啊,果然很奇怪”我说,“如果父亲是o型的话,不管母亲是何种血型,孩子绝对不可能是ab型的”

  5

  “喂,车钥匙能借我一下吗?”沙也加冷不防说道。我脑中正思索着新冒出来的谜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钥匙?没问题”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你要干什么?”

  她做了个搞怪表情,借过了钥匙。“想去散散步”

  “散步?这个时间?”

  “马上就回来”

  “你怎么一会儿要去散步,这里还什么都没……”说到这里我立刻反应过来,真恨自己的迟钝,表情扭曲着。“我知道了,我也要去,一个人去很危险呢”

  “没关系”

  “我也想去,难不成你让我忍着?”

  沙也加苦笑了一下,把车钥匙又还给了我。

  “还是血型的事”我们坐到车上开了一会儿后,沙也加开口了,“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如果两边的血型都没有验错的话”汽车轮胎似乎要陷入泥泞的地面里,我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道,“那么佑介就不是启一郎的孩子了”

  “果然……”她似乎正憋着一股气,过了会儿又慢慢吐了出来。“也就是说,佑介是养子?”

  “不是,我觉得不可能。那封信上不是还提到了佑介的出生吗?说‘生了个男孩儿,太好了’”

  “啊,对哦,那既不是养子,又不是御厨老先生的亲生子的话……”沙也加似乎有些犹豫,没有说下去,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么有可能就是母亲、也就是藤子夫人跟别的男人所生的孩子”

  “难以置信,从日记上来看完全没有这种苗头呢,只有这种可能了吗?”

  “不,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也很低”

  “为什么”

  “佑介验血的那天,到家之后肯定跟母亲说了自己的血型了吧。如果他是母亲和别的男人所生的话,听到儿子的血型是ab型应该很紧张才对。然而在这篇日记里完全察觉不出来”

  “说的也是,也就是说御厨老先生知道佑介不是自己的孩子,却依然很疼爱他……”沙也加捂着脸,“不行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总之还必须得出现一个人,就是佑介的亲生父亲”

  车开到了水泥路上,虽然雨暂停了一会儿,但雨刷还是不能停下来。路上连街灯也没有,而且还异常蜿蜒曲折,所以前方视野出奇的差。但时间刚好碰得巧,反向路上完全没有车开过来。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时钟,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两点了。

  我把车停在了松原湖的停车场里,在湖畔的公共厕所里解了手。在破裂的坐便器里一边排着小便,一边心里反省着,我到底在干什么呀,光做这些怎么来解决沙也加的烦恼呢?

  从厕所出来,我走到了湖边,尽管雨点小了很多,但水面上仍旧泛着无数的波纹。而在一湖之隔的对岸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前方有一团薄雾正缓缓的朝这边移动着。

  “好像像恶魔住的地方一样呢”不知什么时候沙也加走到了我边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夜晚的湖泊呢”

  “虽然很可怕,但总觉得氛围不太一样,好像时间停滞了一般”沙也加看似把脸转向了我这边,我也回头看着她,目光交汇后,她先移开了视线。

  “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她说。

  “没这回事,偶尔做些刺激的探险也不错”

  “坦白说,我对这次的事情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觉得到这种地方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但说到这里说不定就会恢复记忆的也是你啊”

  “说实话,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想对自己说,我也是付出了努力的,留下一些实际成果。其实也就是想要一张免罪符而已。只不过——”话说到一半她停住了,然后面向着湖的方向继续道,“如果不是和你一起的话,我是不会来的,多半是……”

  听到她带些告白语气的话,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承认心里有些暗自窃喜,但也不可否认,有另一个试图按捺这种情绪的自我在作祟。

  “我在来之前,曾经想过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我们俩之间。说实话,就算发生了我也不会介意的。我还妄想着一旦发生了,说不定可以把痛苦的现实给忘却。但你却无动于衷,纯粹只是在为我解决着难题。还是说,接下来你会有所行动?”

  “不会”我矢口否认,“我在来之前就下了决心,绝对不可以发生这种事情”

  “果然没错”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和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当时你说的是,**这种事情完全不代表什么”

  “立场不一样了啊”

  “也是啊,我已经成为别人妻子了”戏谑地说完后,沙也加用鞋尖蹭了蹭潮湿的地面。

  “那件事之后,你没有恨过我吧?”

  “哪件事?”

  “就是我单方面提出要分手的话之后”

  “啊……有些年头了啊”

  “要是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不,也没关系”我双手插进口袋,右手碰到了之前买的开车时用来醒脑的口香糖。递给她一根,她说不要,摇了摇头,于是我也就没往嘴里放。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啊”我把口香糖放回口袋,说道,“我们约好不相互束缚的,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当时我的确有些震惊,而且感到不可思议。明明之前还没有任何迹象,却突然就说有了喜欢的人要分手”

  “是啊”沙也加朝湖泊的方向走了几步,两手在身后握着然后一下子转了过来,“坦白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才和你分手的?其实正相反,要和你分手在先,然后我才找了一个替代你的人”

  “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呢?”

  “虽然用言语不太能表达,说得通俗点,就是这场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完全不通俗啊”我苦笑着,“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两人的对话吗?虽然内容很多,但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把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否定了。周围的人都是傻子,每个人都不可信,他们根本不知道事物的本质——我们经常会这么说吧”

  “记得,的确如此”

  安提克的咖啡店,咖啡和mild-seven,便宜但很小的酒吧。啤酒和炸土豆片——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有时候突然会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把周围的一切全部否定,光我们两人活下去这种事情,绝对做不到。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要完蛋。已经不是小孩了,也该醒一醒了,我就是这么告诫自己的”

  “也就是说”我说,“你改走现实路线了啊”

  “也能这么说吧”

  “对于展望将来这方面,以前我确实有点过于乐观了。你想找个稳重一点的人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不光如此,我该怎么说呢”沙也加神情有点为难,“我觉得我们俩人都在利用对方”

  “不错”我点头,“的确有点这种意思”

  “你理解我了?”

  “似乎是,不过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呢”她舔舔嘴唇,“不过再让我说一句,你不觉得那时候的我们有点像吗?不对,简直太像了。我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一样,时间长了就会很难受”

  “嗯……”我回忆着那时候的一幕幕,踢开了脚下的泥土。回忆起那时我们俩傲慢的对话,以及赶时间式的**。

  顿时感觉胃了好像堆起了什么重物。

  “雨好像下大了”沙也加看着湖面的波纹,说道,她的头发也湿了。

  “我们回去吧”我说。

  6

  我们在淅沥的雨中踏上了返程。我一边把着方向盘,脑海里一边回想着刚才她的告白,而其中最触动我心的一句话是‘我们两人实在太像了’。我那时也是这么感觉的,而且这种相似并非仅仅体现在性格、思考问题方式和价值观上面,连支撑着我们俩个体的某些流淌在心灵深处的东西都能找出共性来,而当时的我阻止了自己去深究这件事。这么说来,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确意识到了事情的本质。我回忆起,和沙也加相识的时候,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快乐的青年,只会盯着一本集满了惹人厌的照片的相册看个不停。

  我爸爸是一个医生,但并没有经营着很大型的医院,而是那种每个街道都能碰到的普通又保守的江湖医生。这个医院只有两个护士,其中一个是我妈妈。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其实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据说有个亲戚离婚之后产下的孩子,问他们能不能领养,而他们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从此我就成为了一个过继养子。

  尽管我对把我养大的双亲心存一份感激之情,但我还是有些震惊,心灵受到了创伤。那时的我又正处于对父母叛逆的年纪,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

  “你还是我们的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你什么都别想,和以前一个样就好”养父这么对我说,我默默点点头。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表现出什么反应。

  也许就如养父所言,和以前一个样应该就可以了。但我却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不是我真正的父母的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我的父母也不可能没注意到我的变化,从此,我一家人的生活立刻就被搅乱了。

  那时,有一个女人出现了在我面前,是在我放学的路上突然叫我的。那一刻我立即意识到了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提出要跟我谈话后,我不假思索地就跟了过去。

  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问我父母以及家里的情况,我基本上都没能完整回答,只是低着头。

  几天后,那个女人到我家来了,尽管我被要求呆在自己房间,但还是隔着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提出了要回自己亲生孩子的请求,而我父母断然拒绝。具体原因没能听清,大致意思就是她和第二人丈夫也离婚了,现在过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所以想把孩子接回去住。

  “求求你们了,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你们的养育之恩,要我怎么报答都可以的”我的‘亲生母亲’哭着说道。

  “到现在你才说这种话叫我们怎么能答应呢,那孩子是我们的,我不会让给你的”养父的口气很强硬。“我之前不是叫你永远不会在那孩子面前出现了吗?你却自说自话到我们家来,真是不知好歹啊”

  从养父的话语里,我明白原来我得知自己是养子之后立刻就碰到了亲生母亲这件事情并非偶然。他们把事实告诉我,目的是为了让我对亲生母亲的出现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谈了很长时间,不久后,他们双方的意见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说白了,就是都说出了真心话。

  “难道你要我这几十年都要一个人过下去吗?我以后年纪大了应该靠谁来养活呢?”

  “我不是说了吗,你再去找个不错的对象好了,我们俩也只能依靠那孩子呢,这个家也只有他来继承。正因为考虑到这点,我们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到现在这个时候来争抢,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简而言之,“亲生母亲”是为了自己将来养老有保障,而养父养母则是为了有人继承家业。

  当然不光是因为这个,他们肯定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我的。然而对于十三岁的我而言,对他们视自己为养老的保障这个事实,却不能置若罔闻。

  最后,他们商量下来的结果以“改天让他自己决定”的结论而告终。我亲生母亲似乎对此不太满意,可能是意识到了这个决定方法对自己不利吧。

  这天之后,我养父母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小小的变化。养母比之前对我更好了,而养父关于将来的职业规划也开始遵从我个人意愿,如果不喜欢不当医生也行,不管我选择什么职业他们都会全力支持,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还不忘反复强调他们养育我时候的种种辛劳。

  而我的亲生母亲每天会在我放学回家路上等我,带我走到附近的公园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就她一个人在说。她告诉我,当时放弃对我的抚养权也是出于不得已,现在还带着深深的悔恨,时不时还声泪俱下。

  一周之后,我母亲再次来到了我家里。这次我和他们一块儿围坐在了桌前,我养父对我说:

  “想和谁一块儿生活,由你来决定。你不需要有所顾忌”

  他们三人注视着我的嘴角,其实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其实我想的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考虑到怎么做才最圆满之后得出的结论。

  “我还是想和以前一样生活”我回答。我养父母喜笑颜开,而亲生母亲却颓丧地垂下脑袋。

  我母亲回去了,她得到了允许,以后经常可以来看我。而我养父母叫我完全不要放在心上,还表扬我的选择完全没错。他们还肆无忌惮地说了我亲生母亲的坏话,甚至还诅咒她以后会很不幸福。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躲在被窝里哭泣着,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心什么,只是被一股莫名的寂寞感侵袭。可能是这件事宣告了从此这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打那以后,我几乎再也没见过我亲生母亲。在我上高一的时候,听养母说她好像又结婚了。

  我和养父母也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和普通的家庭似乎没什么分别。但我不能否认,其实我只是在扮演着儿子这个角色而已,而这点却不能告诉他们。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在世上孤军奋战着——我每天都这样安慰自己。而正在那时,我遇到了沙也加。

  雨又开始滂沱了,把我从回忆里唤醒,我调快了雨刷。

  “你不困吗?”我问身旁的沙也加。

  “嗯,还好,刚刚睡着了一会儿”

  “噢,对”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打开了收音机,传出了一个日本人的歌声。我完全不知道乐队名和歌曲名,不过沙也加似乎很熟悉,手指打起了节拍。

  我们俩太像了——她刚才说的话又在我脑海里回荡,确实如此。在和她邂逅的一瞬间,我就产生一股强烈的同伴意识。她应该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遇到沙也加以后,我对家庭的留恋一点点地淡了下来。真想尽快从这里搬出去——我一直这么计划着。

  “你这段时间很反常啊”一天早上,养母对我说,为了讲出这句话似乎犹豫了很久。

  “是吗?”

  “你也不叫我妈妈了,是不想叫了吗?”

  “也不是——我走了”我逃似的走出了家门。

  的确,我不想再继续叫养父养母“爸爸、妈妈”了。自己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可能是对于‘玩家家’的游戏厌倦了吧。

  玩家家的游戏?

  我猛踩刹车,轮胎在泥泞的地面上滑行着,车身都有点倾斜了。沙也加在边上小声尖叫了一下。

  “怎么啦?”她脸色发青地看着我,眼睛睁得溜圆。

  “我们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说。

  “错误?”

  “在佑介的‘父亲’这一点上,总之先回到那个房子再说”我踩下油门,再次启动了车子。

  回到屋子后,第一个就来到卧室,抓起佑介的那本日记。又从头到尾读起来,尤其是出现‘那个混蛋’的地方。

  “嘿,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犯了什么错啊?”

  “可能说错误不恰当,应该是被骗了吧,被佑介。不过日记也不是给别人读的,所以可能这个表达也不够准确”我合上日记本,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走,我们去两楼”

  走进父母的房间,再次摊开那些信看了一遍。

  “果真如此,和我想得一样”

  “什么?”

  “在这些信里面,完全没有佑介是启一郎儿子的话。果然这两个人不是父子关系,这样刚才的血型矛盾也可以解释通了”

  “那佑介是谁的儿子呢?”

  “那个长子的儿子”我回答,“就是这些信里启一郎称之为长子的人,他才是佑介的父亲”

  “怎么会……但是”沙也加不断拢着刘海,“长子在日记里的称呼是‘那混蛋’是吧?”

  “没错”

  “那不应该和父亲是两个人嘛”

  “你这么想是因为在日记里还有另一个叫‘父亲’的人吧?”

  “是啊”

  “这本日记里说到的‘父亲’的确是启一郎,但启一郎并不是真正的父亲。其实是祖父,也就是爷爷。同样的,这里提到的‘母亲’,应该是奶奶才对”

  沙也加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这样呢?”

  “我们不是一直觉得佑介和他父母年龄差距太大了吗?而且这封信上”我拿起一张信纸,“这字里行间不难感受到佑介出生的时候,启一郎的那种兴奋之情,听到是男孩儿之后内心还大声称快了一下。从这个反应上判断,他若不是孩子的父亲,就应该是祖父了。佑介和长子年龄差距过大也就能够想明白了,既然不是兄弟而是父子,年龄差距大就理所当然了”

  “但为什么会把爷爷叫成是父亲呢?”

  “多半佑介从婴儿的时候就由祖父母来养育,所以渐渐形成了这种习惯吧。这封信上说,长子结婚两年之后妻子就过世了,这期间生下的男孩儿当然就是佑介了。但一个男人要带孩子不太可能,所以长子肯定就托给父母抚养了”

  “即便如此,让孩子把爷爷叫做爸爸这种事情……”沙也加不愉快地扭动着身子。

  “或许正是这点,才酿成了这一家人的悲剧呢”

  “……这话怎讲?”

  “嗯,虽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我进入正题,“从这些信上推测,启一郎老先生是一个极为严格的人。从对长子的教育上,也能清楚反映出他的这种性格。正因为如此,长子在成为法官的道路上遭到挫折之后,他非常懊丧和焦急”

  “还写了他‘没出息’呢”

  “然而,他最终因为一合升只能装一合酒而断念了,让儿子放弃司法考试而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从信上内容来看,这一步棋似乎走得完全正确。结婚的事也是如此,结婚对象是远房亲戚的女儿,那应该就不是长子自己找的,而是父母帮他物色的了”

  “长子完全像御厨老先生的机器人一样啊”

  “你说对了”我指着沙也加,“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虽然只是读信时的感受,这个长子对于启一郎很可能是言听计从。然后呢,如果结合佑介是长子的儿子这点,那么这层关系就更为明显了。启一郎会怎么对这个孙子的呢?”

  “读完信的感受就是,御厨老先生把对长子的期望转移到了佑介身上。你看连名字都是老先生亲自起的”

  “这又是长子和启一郎关系对比的力证之一,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启一郎的太太也是一个不会有怨言、处处听丈夫话的人。关于佑介的教育方针,启一郎也准备全权管理的吧。不对,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手遮天呢。再加上长子的妻子又过世了”

  “御厨老先生肯定会想把孩子接过来的呢”

  “虽然不知道长子会不会反对,但这已经无关大局了,事情肯定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样一来启一郎就承担起佑介父亲的角色了。应该不是启一郎自己提出让他叫爸爸的,不过他也无意纠正这个称呼,被这么叫着心里可能还美滋滋的呢”

  沙也加皱起眉头。

  “总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对启一郎老先生而言,长子的存在是他很想忘却的人生一大污点,这样他肯定试图把佑介是自己孙子的事实给丢弃。信里提到了长子染指了赌博之后不得不辞去学校的工作,而启一郎对此事最担心的就是对佑介的影响。这就是他已经把长子和佑介划清界限的有力证据”

  “嗯,的确是,然后——”说着,沙也加翻开了佑介的日记,“有关圣诞礼物的疑问也解开了,送礼物的就是佑介的亲爸爸。这里写着‘今年又送来了礼物’,如果是爸爸送的,也就不奇怪了。接下来的内容也能理解了,‘爸爸抱怨怎么总是送些玩具,送点书会更好,还在电话里发火了’”

  “一开始读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佑介的祖父母送的礼物呢,没想到完全相反”我苦笑着,“先不说这个,日记上肯定有地方清楚地表明启一郎对长子的态度,给我看看”

  我接过日记一页一页翻起来,翻到启一郎去世一个月后的叙述。

  “你看看这儿”,我指给她看,“这儿写着‘我爸爸可看不起那个人了,还对我说,你以后绝对不能做那样的人’”

  “御厨老先生彻底要把佑介和长子疏远开呢”

  “因为对长子培养失败了,他不希望在佑介身上重蹈覆辙。教育方针非常严格这一点,通过佑介的日记可以清晰体会到。佑介却对这种严厉极为乖顺,对‘爸爸’一直心怀崇敬之情。大概对启一郎来说,佑介算是一件得意之作呢”

  “简直就是商品一样”沙也加阴沉着脸。

  “就是制造一个名叫‘教育’的机器人呢。这场制造工程顺利进展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出现了意外”

  “就是御厨得了脑肿瘤吧?”

  “完全正确”我点头,“他心中对于必须放弃佑介教育的憾恨是可想而知的,说不定他比自己离世更加遗憾。但此时更难受的应该是被留在了人世的佑介吧?”

  “因为指导者不在了?”

  “如果单单是这样就好了。最可怕的是,那个一直被蔑视的‘混蛋’回到了这个家里,而且还是以父亲的身份”

  “啊……”沙也加可能是脑海里浮现了这幅画面,目光忧郁起来。

  “我们先换位来思考一下吧”我说,“从那个长子的立场出发。长期压制着自己的爸爸死后,自己终于可以回到这个家里生活了,而且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在,肯定是心情是趾高气扬的吧。他肯定希望和儿子之间能够好好联络下感情”

  “啊,这么一说”沙也加又看到日记上,“刚才那段后面还这么写着呢‘我在房间里的时候,那混蛋门也不敲就走了进来,还弄得和我很熟的样子跟我搭话’”

  “因为终于等到了儿子回来,这动作天经地义啊。然而佑介对此的反应是?”

  沙也加继续读着日记,

  “‘我对他说,请不要妨碍我学习。然后那个混蛋就走出了房间,我以后准备就用这一招来轰他’”

  “其他还出现了很多佑介对‘那混蛋’厌恶的场面,也难怪,他从小就被灌输了这种想法呢。但是作为亲生父亲,儿子对自己这种态度的确是一种耻辱。并且他一定在佑介身上依稀看到了启一郎的影子”

  “长子一直憎恨着御厨老先生吗?”

  “肯定憎恨的”我断言,“所以只要佑介不愿意敞开心扉,对长子而言,佑介就只是一个仇恨的对象了”

  “然后……”

  “是的”我点头说道,“就开始虐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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