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督察表示无奈。
遂心立刻去取车子,自停车场驶出来,看到新郎新娘仍然站在花钟下。
人生必经阶段,这是重要的一站,再走下去,迟早会到终站。
电话由石姨的佣人打来。
“石姨今早昏迷,送进仁爱医院,稍后苏醒,希望见一见你。”
遂心赶往病房。
那忠仆在门口等她。
一间大房间,十张八张病床,不是有人带位,根本不知谁同谁。
遂心见到了石榴。
她蹲过去。
那中年女子转过头来,灰白的眼珠竭力辨物。
“妙宜,你来了。”
遂心握紧她的手。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她已没有力气,声音沙哑。
遂心把耳朵贴近她的嘴。
“妙宜,你母亲,也是在这间医院里,她吃了过量的药,送进来,再也没醒来,一直不告诉你,也是为你着想。”
遂心仍然握紧她的手。
说出来,她似乎放心了,闭上眼睛。
看护过来,“探访时间已过。”
遂心轻轻站起来,离开病房。
这件事,周妙宜其实一直知道,这正是她生命中巨大黑影,追着不放。
遂心欷-,在公园里坐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上司传她。
巢剑飞一见她就说:“情绪稳定了没有?”
一定不是好消息,首先,肯定关遂心神经衰弱,凡事与人无关。
遂心不出声。
“上头决定,你还是继续担任文职,直至稍后通知。”
遂心不加考虑,轻轻说:“巢总,请准我辞职。”
他语气变得诚恳,“遂心,再熬一年,我一定把你保出来。”
“不,我真的觉得累──”
“我批你告假半年,但少于一百六十天,那样,你的薪津不会受影响,铁定六个月后归队,就这样一言为定,我叫人替你办手续,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根本不让遂心有发言的机会。
遂心知道碰到这样好的上司是她的运气。
她一声不响离开办公室。
正式放长假了,过渡这半年,假使仍然不开心,大可辞职,黄江安迎上来。
“怎么了,面色黑如锅底。”
有伙计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惨遭停职?”
“是,叫我回家。”遂心微笑。
“不要介意,去练枪、多做运动,六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不介意。”
“凡是耿耿于怀的人最爱口口声声表示大方。”
遂心微笑,“我是真心的。”
“遂心,我担心你,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遂心抬起头,“以前我只知道生命重要,故此迟了开枪祸及同事,今日才明白,人生无常,需要及时行乐。”
“你切勿自暴自弃。”
遂心笑出来,“你以为我是迷途少女?”
她轻轻推开他,离开办公室。
回到家,看看日历,遂心诧异,以为过了很久,原来距离案发,只得三个星期。
追踪周妙宜走过的轨迹,不知不觉,代入她的生活里,从学生、心理病人、到浪迹天涯的游人,遂心对她的了解与日增加。
遂心把车子驶到周宅门口停住。
周新民其实已经很少回到这间屋子里,等了一会儿,遂心看见辛玫丽花枝招展走出来,女佣带着孩子,司机帮忙,一行人上了车,猜想是去喝下午茶或看电影。
遂心尾随,车子驶入酒店商场,他们五人又浩浩荡荡下车到咖啡室找位子。
终于坐下,辛玫丽又碰到了朋友,笑着迎上去,嘻嘻哈哈比较衣服首饰,密密不知谈甚么。
那几个年龄身分都差不多的少妇一起站起来,往商场操过去。
遂心轻轻跟在后边。
这辛玫丽可想是每日这样过日子。
akeptwoman,不像她关遂心,需要觅食。
原来商场一端有个珠宝展览,她们一众笑着进去了,遂心被挡在门口。
“小姐,请出示请帖。”
遂心表露身分。
公关人员立刻过来低声询问:“有甚么事?”
“我想随意看看。”
“请便。”
辛玫丽在试戴一枚粉红钻戒。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叫关遂心过这样日子,且活至长命百岁,那简直是受罪,可是有人挺喜欢。
试完红的,又试绿的,像小孩子玩塑胶珠子一般。
最后的结论是“叫阿王来买”、“叫他们送到张先生写字楼去”、“阿丽最厉害,她自己开支票”。
遂心一言不发在远处看着她们。
忽然,辛玫丽向她走过来。
“关督察跟着我有甚么事?”原来她一早看见她。
遂心不出声。
“关督察一定在想,人若少了几条筋,也许是好事。”
呵!她并不笨。
她完全知道人家心里想甚么。
而且,她懂得自嘲。
遂心不由得对她笑一笑。
“来,一起喝杯茶。”
她亲热地拉起遂心的手,叫人受宠若惊,她天生有交际手腕,如果存心讨好你,你不会不觉得。
她走回茶座,叫女佣带孩子们来看电影,一边同遂心抱怨:“做了母亲,一点自由也没有了。”
遂心微微笑。
她替遂心斟茶,手势纯熟,又招呼她吃点心。
她开口了:“一个人,开心是一生,凄凉也是一生,既来之则安之,总要自得其乐,你说是不是?”
遂心点点头。
“丈夫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女人通常有几种做法:可以从头开始,继续生活,也可以大哭大闹,誓不罢休,当然,也可以自杀,关小姐,你认为哪个方法最好?”
遂心肃然起敬,对她另眼相看。
“一定要看得开,嘻嘻哈哈,疯疯癫癫做人,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生活不愁,说不定,还有再嫁的机会,为甚么要愁眉苦脸?”辛玫丽说。
遂心答:“你字字珠玑。”
她笑了,“我快乐吗?当然不,可是也庆幸到了今天,周新民不需我服侍,我也乐得轻松,他这个人很有点怪脾气,不常常用义肢,可是睡觉时一只假脚放在床头……不是人人受得了。”
遂心不出声。
“对不起,关小姐,我讲多了。”
“我不介意。”
“周新民对我不薄,我没有怨言。”
“你可见过吴丽祺?”
“一个女子小名叫荔枝,可见长相诱人:成熟、丰硕、甜得滴出蜜汁来,而且皮肤一定雪白,但是,我们没有见过面。”
“据说她服食过量药物。”
“我也听说过。”
“这件事,对你没有警惕?”
“我说过,有人看得开,有人不,那时,周新民愿意带我出贫民窟,我愿意冒险。”
“你同周妙宜的感情如何?”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屋子那么大,几天不见面是平常事,何必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大家都是在同一屋檐下讨饭吃。”
竟看得这样透彻。
“妙宜同辛佑——”
“我同我兄弟说:拜托,别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女朋友甚么地方都找得到。”
辛玫丽真坦白。
“他接受你的意见?”
“我们一家人都很知道感恩。”
遂心叹口气。
“很头痛吧!”辛玫丽忽然取笑她,“关督察,一个坏人也没有。”
“你讲得对,与你说话真舒服。”
“周新民也那么说。”
遂心忽然问:“你觉得我可长得像周妙宜?”
辛玫丽一怔:“你,关督察?”
遂心点点头。
“你与周妙宜?当然不像,怎么可能,你英姿飒飒,头脑清晰……不,一点也不像,谁会说你们像?”
这是崭新的看法,遂心眼前一亮。
“有不少人认为我们相似。”
辛玫丽失笑,“周妙宜是一个喜做白日梦的女孩,生母辞世之前时时误会周新民是她亲父,不切实际,不识时务,怎会好同关督察比,那些人太过一厢情愿。”
“也许,因为我们的眼睛──”
辛玫丽微笑,“我也有一双大眼睛,这不表示我也像你。”
遂心忽然明白了,原来,所有喜欢妙宜的人,都觉得她们两人相像,如不,则认为一点都不像。
呵,魅由心生。
辛玫丽说:“下午悠闲地喝一杯茶,有益身心。”
遂心轻轻问:“你打算活到八十岁?”
辛玫丽微笑,“只要健康,一百岁又何妨,静观世事变迁,不知多大乐趣,呵,敌人一个个自动倒下来,以往踩人的今日被人踏在脚底……”
的确应该像她那样强悍。
她喃喃自语:“辛玫丽是穷女,孑然一人,辛玫丽倘若不善待自己,没有人会对她好。”
茶凉了。
遂心说:“我还有事。”
她问:“还打算查下去吗?”
遂心摊摊手。
“妙宜生前,曾在一间艺术中心做义工。”
遂心哎呀一声,“你为甚么不早说?”
“你们没有去查过?”辛玫丽相当意外。
“哪一家?”
“司机同我说,常常要到玉兰路搬大幅字画,十分麻烦,我劝他忍耐点,加了薪水给他。”
原来如此。
“我叫司机带你去。”
“不用,请把地址告诉我就行。”
在门口找到司机,那中年人把画廊地址告诉遂心。
“是一间办公室吗?”
“住宅、画室,他们也做买卖。”
“谁住在那里?”
“一个叫阿佳的年轻人。”
“周先生可知道周小姐时时去那个地方?”
“周先生忙做生意,他不大理会这些。”
“谢谢你。”
遂心决定走一趟。
身边像是有人轻轻对她说:“你努力做周妙宜,还要做到甚么时候?”
遂心不去理会这把声音。
她回家,洗了一把脸,换件裙子,出门到玉兰路去。
那条横街名副其实,路边一排玉兰树,春天到了,想必会开出千百朵佛手般嫣红色玉兰花来。
此刻是冬季,树桠空空,很难想像天气一暖它会复苏。
平房处一块小小木牌,写着程佳画社。
遂心有备而来,她打散头发,穿着宽松的长裙,看上去比较有文艺气质,不像画画的人,也像学画的人。
她走近张望一下。
大门打开着,大堂里有一大张木台子,有几个少年在做习作,一位老师在旁指点。
她脱口问:“在做甚么?”
“孔明灯。”
呵,这么有趣。
一听就知道有生意头脑,地方反正闲着,教学生收学费,不无小补。
妙宜是否也来担任过教师一职?
“甚么事?”身后有人问。
她转过头来笑。
那年轻人一怔,很客气的说:“课程都满了,下季请早。”
“我来见工。”
“我们暂且不需要人帮手,你是谁介绍来的?”
遂心看着他,“你是阿佳?”
那阿佳与她握手,“我们好像见过。”
“我叫关遂心,听说这里聘请助手,前来应徵。”遂心说。
程佳不再追究她的来历,请她到内厅坐下。
小小一间写字楼,收拾得相当乾净,白色墙壁上,挂着简单的素描,那是妙宜的笔触,遂心内心触动,妙宜的确来过。
天花板上有扇天窗,阳光照下来,暖洋洋,遂心坐着不想动。
阿佳在冬季还穿着汗衫,一点也不觉冷,双肩肌肉浑厚。
他这时取过毛衣套上,“刚才我在搬东西。”
指一指身边一叠叠的风景画。
没想到这些画,盛行了半个世纪,仍有买主,画上全是一只只中国帆船,以及摇舢板的打鱼女郎。
“你会失望,我不做艺术,我做商品。”
遂心笑笑,“人总要吃饭。”
他搔头笑,“多谢包涵。”
这时,课程上完了,几个少年站起来告辞,遂心才发觉,他们全是伤残人士。
程佳说:“这是我们与社区中心合办的工艺班,很受欢迎,导师多数是来自美术学院的义工。”
“有机会我也想参加。”
“已经额满,”他忽然开玩笑,“只剩杂工一个空位,不过需做咖啡洗卫生间及听电话。”
谁知遂心想一想答:“没问题。”
他随即说:“清洁有阿婶,你听电话好了。”
遂心也揶揄他:“女生找,说在,还是不在?”
程佳不是弱者,他答:“说他出去了。”
“那么,我今日开始上班吧,每天上午来三个小时,十至一时。”
“喂,哪有职员自订工作时间的道理。”
“我下午还有别的工作。”
遂心发觉洗笔用的杯子全是塑胶汽水瓶改制,把上截瓶嘴切掉便成。
程佳有头脑,他完全知道他在做甚么。
遂心知道这样的商业艺术家会受女生欢迎。
他带她参观另一间工作室。
有一群幼儿聚精会神地搓陶土。
遂心问:“坐在哪里?”
他带她到角落,那里有只约莫半个人高的小型电话,一边放着儿童稚朴可爱的制成品,一只七彩心形胸针上还写着“妈妈我爱你”。
遂心微笑。
这个妈妈再辛苦,从早落夜不停洗熨煮接送教功课也是值得的吧。
母子可以彼此尽情相爱也是一种缘分。
遂心说:“这是一个好去处。”
没想到程佳说:“生意兴隆,更加没时间好好集中精神创作。”
“你已经取得极高成绩,还想怎样,不要贪心。”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艺术。”
遂心笑,“鱼与熊掌,你想清楚吧。”
这时,电话响了,遂心取起听筒:“程佳画社,找程佳?他说他不在,你哪一位?我是谁?我是接待员。”
程佳笑得弯腰。
笑完了,有点发呆,“好久没这样开心,几乎内疚,成年人明知世界苦难,有甚么资格大笑大叫。”
他仍有艺术家的敏感。
“程佳,可记得妙宜?”遂心问。
他一怔,“夏妙宜?”
遂心摇摇头,“周妙宜。”
“我不认识周妙宜。”
这时,有一位助手经过,“可是问吴妙宜?”
“对,”程佳这次很肯定,“她姓吴,曾在这里做过义工。”
没想到妙宜告诉程佳画社诸人她姓吴。
对于周氏抚养她成人,她似乎已不感恩,也许只是一时意气,可是仍然借用周宅的司机、车子……十分不切实际。
程氏画社职员对周妙宜下落一无所知。
报上也登过她的消息,可是大半磅重的报纸,小小一段新闻,事不关己,很容易疏忽过去,明日,又有不一样的新闻了。
程佳问:“你由吴妙宜介绍来?”
那女助手笑笑,“妙宜喜欢程佳。”
遂心答:“艺术家一定互相吸引。”
这时,有人找程佳,他出去收货。
女助手说:“我叫乐悠悠,在这里工作已三年,开班教授儿童,是我的主意。”
她等于说,我地位超然,我与程佳才是一对。
她对妙宜的印象,深过程佳。
“你记得妙宜?”
“刚才你进来,我吓一跳,以为她又回来。”
“我与她相像?”
“她也爱穿吉卜赛撒裙同软底靴,十分妩媚。”
悠悠的声音有点不自在。
“不过看仔细了,才知是两种人,你心中没有**。”
遂心笑笑,悠悠似有透视眼。
“吴妙宜家境彷佛过得去:司机、大车、住在小洋房里,可是,她不快乐。”
程佳收了货回来。
“悠悠,你在讲甚么?”
悠悠看着程佳,“在警告这位关小姐,当心你的手段。”
程佳凝视遂心。
忽然他说:“关小姐心底有个胜我百倍的人,你放心,她绝不会看上我。”
遂心哑然失笑。
“我猜得对不对?”
遂心说:“你莫非会阅心术。”
“漂亮女子的心思不难猜到。”
这下子悠悠好似放下心。
又有人来找程佳谈画展的事。
他真忙碌,可见有商业头脑,跟着他的人不会吃苦。
悠悠说:“吴妙宜许久不来了。”
遂心低下头。
“她还那么憎恨继父吗?”
遂心打一个突,不出声,她怕一追问,悠悠会噤声。
果然,悠悠不警惕地自管自说下去:“吴妙宜告诉我们,她母亲在她十岁那年服药身亡。”
妙宜竟说得那么多。
“其实,她母亲不应失救,可是,一整天屋子□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去推开房门看看太太为甚么还不起来,当日,她继父回过家两次换衣服,中午一时及傍晚六时,都没有张望一下。”
遂心打一个冷颤。
“妙宜放学,想与母亲说话,保母催她学琴:‘别去打扰妈妈午睡。’等到学完琴,吃完饭,她推开房门,母亲已经休克,被送往医院,一直没有苏醒,过了数日辞世。”
遂心抬起头,“这一切由她亲口告诉你?”
“是,当年她虽然还小,却知道假使还想生存,最好不要再提这件事。”
遂心叹口气。
悠悠斟出啤酒,递一杯给遂心。
“她很不开心。”
遂心一口气喝了半杯。
“她佯装没事人似的,在继父家又生活了十年。”
“她还说甚么?”
悠悠讪笑,“叫我把程佳让出来。”
甚么?
“我肯,程佳也不肯,程佳需要一个会抬会担的伴侣,他的生意头脑多厉害,帐簿不容忍赤字,吴妙宜不错,长得美,可是还有甚么?”
程佳回来坐下。
“悠悠,你还在算妙宜那笔帐?”
“她渴望每个人爱她,颠倒众生。”悠悠始终不甘心。
遂心轻轻说:“也许,她只是寂寞。”
这时程佳说:“没有人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悠悠悻悻然,“因为只有我肯在清洁阿婶休假时洗地板。”
遂心不出声。
他们调笑,妙宜永远不会再听得到。
妙宜从一处流浪到另一处,到头来不过是段小小插曲,程佳甚至不记得她姓甚么。
遂心一次又一次替妙宜难过。
悠悠说下去:“当吴妙宜说她继父可以帮你到巴黎开画展,你是否心动?你说!”
程佳尴尬。
“后来由我调查清楚,发觉她在家中根本没有地位,而且一年不过见到继父三两次,你才死心。”
“我没有这种企图。”程佳已经笑不出来。
遂心觉得悠悠应当住口了。
果然,她走去打扫课室。
小朋友一个个陆续来上课。
程佳问:“你几时来上班?”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到周妙宜是甚么时候?”
“早六个月吧。”
“你同她关系到底怎样?”
程佳很坦白,“她长得好看,人也随便。”
遂心浩叹。
“我这里是间画社,气氛随和,后边还有一间储物室,专收留未成名低收入被房东赶出来的小画师,每到新酒收成时,整箱抬回,大家一起喝,感觉像六十年代花之儿女盛行的──”程佳说。
“公社。”遂心说。
“是,不过我们有个规矩:不许吸毒,否则立刻赶走。”程佳说。
“你一定有许多朋友。”
“是,我不否认。”
“妙宜来住过吗?”
“她家境富裕,这里设备简陋,她来干甚么?”
“除了你,她还同谁谈得来?”
“关小姐,你好像不是来找工作的人。”
“我对这间画社产生极大兴趣。”
“我知道你的身分了。”程佳跳起来,非常紧张,“你是税务调查员。”
遂心摇摇头。
这时,悠悠又走出来。
“你忘了,”悠悠说:“妙宜同胡子均──”
程佳不出声。
悠悠提醒男伴:“关小姐为着调查吴妙宜来,你不打发她,她永远不会走。”
程佳只得说:“子均是新进电脑动画专家,十分有前途,在这里认识妙宜。”
遂心轻轻说:“你们到现在尚不知妙宜下落,可有点奇怪?”
悠悠机灵地问:“不是好事吧,她可是吸毒被捕?”
遂心吁出一口气,“周妙宜已不在人间。”
他们两人震惊。
遂心取出一段小小剪报,给他们两人传阅,接着表露了身分。
悠悠跌坐在位子上,“不!”脸上露出悲痛的神情,很明显是物伤其类。
程佳喃喃说:“怎么可能。”
“你俩没有看到新闻?”
“我们上月到-里旅行,错过新闻报告。”
“亲友没有提起?”
“关督察,请相信我们不会伪装,我们真的一无所知。”
知道了遂心真正身分,他们并不动气。
两人忽然紧紧拥抱,像是庆幸彼此还在人间,可见他们确是性情中人。
悠悠哽咽问:“为甚么?”
遂心问:“那个胡子均,会提供可靠消息吗?”
“子均应是最后见到妙宜的人。”
“妙宜可有提过结婚?”
悠悠不再隐瞒,“她渴望结婚,程佳,你一听就怕,是不是?”她有意无意,仍然不放过男伴。
程佳叹气,“我曾同子均说:当心,这个女子想结婚。”
遂心忍不住斥责他:“你的口气,彷佛想结婚等于患麻疯。”
悠悠轻声说:“一直以来,程佳逃避婚约。”
程佳忽然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再说甚么,只是把脸埋进悠悠的手心里。
悠悠问:“这是为甚么?”
“悠悠,我们结婚吧。”
遂心没想到她间接撮合了一对情侣,悲凉中有一丝喜悦。
悠悠说:“请关督察做我们的证婚人。”
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戏剧化的转变。
“可以休假。”陈晓诺说。
遂心笑了,“哪里一时放得下。”
“一起上岸吧。”
“这个建议真够诱惑。”
“考虑一下,通知我。”
他再带她进图画室参观,只见室内墙壁、天花板以至地板已经装修完毕,恢复旧貌,韵味十足。
小小古式水晶灯,直立钢琴,金边镜子,朦胧间遂心彷佛看见小儿女翩翩跳起足尖舞,母亲在钢琴前弹曲子指挥。
遂心发呆。
这个炒卖股票为生的人太懂得生活情调了。
“陈晓诺,你是天才。”
“我在等你。”
“你大抵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
“这是你赌一记的时刻了,信他,还是不信?”
“有期限没有?”
“有,我已经三十二岁,顶多等你五十年,人总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你怕死吗?”
“怕吃苦,所以注意健康。”
“我可以把狄嘉之屋下载细看?”
“欢迎。”
遂心重新伏在桌面上,她轻轻说:“周妙宜,谢谢你介绍陈晓诺给我认识。”
她说得一点不错,的确经妙宜才找到他,否则天大地大,怎会知道北国大湖的一座木筏上,会住着这样一个人。
遂心吁出一口气。
天色暗下来。
放下一切,到长岛去等待春季来临吧。
穿上白色蓝边的水手服,到海边散步,嗅盐花香味。
不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邀请。
生命无常,先吃甜品,不管是一年或是半载,甚至只有三、两个月。
快乐永不嫌少,也不会嫌多。
但是,关遂心有事要做。
她到一个旧工厂区去找咆吼动画公司的主持人。
第二天一早她自家中出发。
工厂大厦在一条运输河边,不知怎地,河水有点混浊。遂心抬头看去,见到五楼所有窗户都被封实,密不通风,也好,这条河没有景观。
她乘工用电梯上楼,一层一层,都是货仓改建的办公室,电梯停在五楼。
她走出电梯,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空气出乎意料冷冽清新,职员忙碌工作,接待员过来问:“找谁?”
“胡子均。”
有人走出来说:“子均刚睡着,他已经三十小时不眠不休,刚完成《盗墓者》程式,有甚么重要的事吗?”
遂心说:“我下午再来。”
那女郎笑:“那倒不用,他睡大半小时便可以起来工作,你看本杂志就行。”
“可以到处看看吗?”
“不妨碍他人工作就行,那边有茶室,你自己斟咖啡吧。”
遂心这时发觉所有职员都是年轻女子,且个个容貌不俗,分明经过挑选。
好比一队女将,又像进了女儿国,不过,统帅胡子均却是男性。
这应该是周妙宜的最后一站了。
遂心走进茶室斟咖啡。
她发觉桌子上放着一大盒甜圈饼,她嘴馋,拿了一只巧克力酱的送进嘴里。
一连喝了两杯咖啡。
有人进出,向她说早。
咆吼动画职员好似穿制服,都一身黑色紧身上衣与黑长裤,动作轻巧,软底平跟鞋一点声音也没有,像猫。
碰巧遂心也穿深色衣服,混在她们其中,一点不觉碍眼。
她走进制作室,只见几个女生正聚精会神,帮一具机械头部模型设计五官,看上去十分诡异。
遂心对电子科技一无所知,又走到另一角落。
一个漂亮的女子身边有一大只放满七彩糖果的玻璃盒,她不停把糖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盯紧荧幕,逐格设计打斗动作。
看见遂心站在身后,她嫣然一笑,“请坐,吃糖。”
吃那么多也不胖,真是奇迹。
只见荧幕上其中一个角色拧住敌人,伸手进他的胸膛,把对方心脏拉出来。
遂心呵一声,太暴力残酷了。
那女子说:“子均叫我改一改,你说,可怎么办好?改为挖出双眼好吗?”
遂心骇笑:“不不,和平至上。”
“和平?那还有谁爱玩?”
她又把糖果放进嘴里。
遂心走到别处。
这是一套图文并茂的小学板育器材,以问答游戏形式考学生分数。
“辛亥革命在甚么年代发生?”
“北美洲最大河流叫甚么?”
“好望角由哪一人发现?”
办公室光线调校得很幽暗,荧幕更加闪亮,似有自己的生命。
接待员说:“你在这里?子均可以见你了,请跟我来。”遂心跟着她走。
真是奇人,三十小时不休息,只睡半个钟头又可以工作,真是厉害。
一定要非常年轻才有这样的精力。
她们走一条旋转楼梯到阁楼,听见沐浴的声音。
接待员笑笑说:“他五分钟就好。”
原来这□便是他住宿的地方。
一个怪人接着一个怪人,遂心不由得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