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十一,段潮生计划回一趟成都,一年多没见爸妈,很是想念。
她流产后,是储白汀电话通知双方父母的。储家父母很是开明,一个劲说没事的没事的,都还年轻,以后再要也一样,要储白汀多关心段潮生。
段潮生妈妈倒是一听这个消息就哭了,马上就要赶赴北京照顾女儿。段潮生挣扎着接过电话,不断说自己没事,不要妈妈过来。妈妈没有犟过女儿,只得作罢,马上又从成都寄了一堆花生、红枣、老母鸡来让女儿好好补补。
她是不想让储白汀跟着一起回去的,但又思量,如果自己一个人回去,爸妈会不会就洞悉了他俩这种冰封的关系?这是她很怕被父母发现的。
听到储白汀开门进家的声音,段潮生走出卧室:“我十一要回趟成都,你要和我一起回去么?”
段潮生已经很久没有和储白汀说这么长一段话了,正在换鞋的储白汀有点惊愕地抬头望着他,没有答话。
门厅的灯光很亮,半年多没有仔细打量过储白汀的段潮生突然发现,他头上怎么增添了这么多白发?连面容看上去也憔悴不堪,无框眼镜镜片上落满灰尘,眼中血丝密布。一时间心头泛起阵阵柔软,那些喜欢他的时光又仿似历历在目。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吃饭了么?”
储白汀轻轻抓住段潮生的手,把她拥入怀中:“十一没有安排,我陪你回成都。”
那晚过后,段潮生和自己说:忘掉之前的不快吧,这是自己爱过的人,和他一起好好走下去。而答应陪同段潮生去成都以后,一连几天储白汀回家都很早,还约段潮生一起去外面吃了顿烛光西餐,表现得比以前多出几分热度。好像又回到了一年以前的时光,段潮生在不自信中感觉到一点点虚幻的温暖。
多年没回成都,段潮生买了满箱的礼物回去送给亲朋好友,储白汀也好脾气地陪着她四处采购,大到Swatch手表,小到红螺食品厂的杏脯,每次都不忘抢着买单。还耐心地帮段潮生回忆,有没有漏掉哪位亲戚朋友。
回到成都后,在父母家和姨妈、叔叔家胡吃海喝了三天,段潮生越来越感觉,真是不管走到哪儿,只有家才是最温暖的地方,无论你走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亲戚们总会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你,总是永远无条件地对你好。想到这些,再想起北京那个不太温暖的家,都有点想回成都了。
段潮生妈妈看女儿气色很好,和女婿成双成对相处融洽,一直担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第四天段潮生安排出游。大伯家表哥开车带着全家人去了趟峨嵋,回来又逛到都江堰,折回成都已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回家拿上行李,直接就把段潮生和储白汀送到了机场。
办好票,托运好行李,一番话别过后,段潮生和储白汀提着满手张飞牛肉、老妈兔头、廖记棒棒鸡,手忙脚乱地挤过了安检。
坐在候机大厅里,段潮生刚给亲戚朋友们发完告别短信,储白汀突然说:“潮生,我们离婚吧。财产我们对半分,你要房子车子也行,要钱也行。”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目光一直盯着段潮生的眼睛,毫不躲闪。一时间,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那个储白汀,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储白汀。
段潮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半个月来一直温柔有加、半小时前还在众亲友面前随和大度的储白汀,怎么立刻变了个样?他是在说要和我离婚么?她定了定神,然后才想起:这个样子的储白汀才是真实而正常的储白汀。
这时广播通知开始登机,段潮生一个箭步窜到登机口,把储白汀抛在身后。储白汀随后也拎起随身的包,跟在队伍后面。两人坐过座位上满是花花绿绿的牛牛、兔头、棒棒鸡,无人再理会。
整个回程段潮生一言不发,储白汀也不说话。
两人之间的僵持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周后,这几天,段潮生完全把储白汀当做透明人,不闻不问不言不语。储白汀那天说出离婚的话后,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也不去主动招惹段潮生,沉默地等待着。
周五下班后,段潮生不想回家,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人声渐渐沉寂,偌大一个办公区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一周来,她强打精神勉强应付日常的工作,整个人像分离成了两个小人,外在的那个在和人说话、处理业务,内在的这个在心中缩成一团,慢慢舔舐着储白汀在成都机场狠狠砍下的那一刀伤口,不断和自己说:让我再待一会儿,等我休息好了就去处理这件事,只一会儿就够了。她还没积蓄够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储白汀,也不敢直接去面对“离婚”这个字眼。她一直以为她和储白汀是会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即使多年来储白汀都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她还是不怕,她甚至庆幸地觉得,能和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是自己的幸运,他就算不那么充满热情又如何呢,她多付出一些不就可以了么?她的心在怀孕流产之后确实质疑过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生活是否具有合理性,但这几周来储白汀的转变让她又开始相信:他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于是她又开始快乐起来,选择性地遗忘了之前的那些不快,她就是这样的人。
好像快要攀到幸福的巅峰,却一下跌落到悲伤的谷底,段潮生呆呆坐在办公室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手中下意识地拿着一叠白纸,一张张撕成碎片。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苏鸿飞说:“段姐,还没走啊?我回来拿点东西,看你灯还亮着。”
段潮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手中还在撕那叠白纸。
苏鸿飞看着段潮生呆滞的眼神,吓了一跳,再一看,她已经把自己的办公桌和脚下的地毯上弄得一片儿狼藉,都是被撕成碎片的白纸。
“段姐,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自从储白汀摊牌后,段潮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连最好的朋友宋华君也没有告诉,她不是羞于启齿,而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自然,也没有人过来关心过她,她那个外在的小人把周围所有的人都骗了过去。
一听到苏鸿飞这一声关切的问候,段潮生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委屈和辛酸立时涌上心头,泪水止不住地奔出眼眶,趴在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苏鸿飞赶紧看了一眼外间办公区,确认人都走光了,然后走了进来,反手关好门。他在饮水机边接了杯热水端到段潮生身边,轻声说:“段姐,别难过了,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来,喝杯水吧。“
段潮生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哭。
苏鸿飞放下水,出外找到扫帚簸箕,进来把段潮生撕碎的纸清理干净,然后依然关好门,静静地坐在对面椅子上。
段潮生哭了一阵,觉得心里舒服许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晚回去就要和储白汀好好谈谈,问他为什么要离婚。
见段潮生哭完,苏鸿飞也不多问,只说:“段姐,时间不早了,今天很冷,我送你回家吧。“
段潮生穿好外套,拿起包,歉意地对苏鸿飞一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失态了。我没事,不用送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