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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段潮生篇2

月白负平生 颜回乐 5413 2022-01-22 17:22

  在路海平的记忆中,段潮生是伴随着他的朝夕不离手的篮球一起出现的。

  那个炎热的七月,实在无法再在学校女生宿舍继续赖下去的段潮生终于在瑞金南路老石库门租到一间亭子间,房子是一个师姐转租的,来得匆忙,只知道地址,拖着行李箱的段潮生辗转换过几次公交,在某个午后出现在石库门前时,一个物件夺门而出,擦着她的头顶飞到马路边上,定睛一看,是个篮球。

  眼见篮球正朝马路中央滚去,短跑高手段潮生条件反射地放下行李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耳边猛响起一声惊呼“危险,不要捡了!”她来不及反应,弯腰拾起篮球,刚闪退回人行道上,一辆大车呼啸而过。

  石库门口站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一身绿色球衣,满脸惊愕地看着段潮生,一脑门的问号这个女飞侠是从天而降的么?

  段潮生把篮球抛给他:“拿好了,别再丢了!”

  男孩子回过神来,讪讪一笑,显得很不好意思:“谢谢姐姐。是刚才一只小狗窜过去,我才不小心脱手的。”少年人心气高,自觉乃一员篮球猛将,居然闹出球脱手这种乌龙,忙不迭声地解释。

  段潮生没心思和这个小子多纠缠,拎起行李箱,问他:“你住这里么?我找宋阿姨家知道不?”

  “这里只有一位宋阿姨,就是我妈妈。”男孩路海平对着着拔刀相助的女英雄粲然一笑,这是一张蓄满灿烂阳光的脸,以后很多年,他都一直保留着这一特质。

  路海平的妈妈就是宋阿姨,段海潮之后四年多的房东阿姨。那一年的路海平,才只和段潮生一般高。

  后来每次路海平说起这段篮球往事,段潮生总是歉然一笑:“是啊是啊,那天好热的。“其实她并不太记得了,只是装着还记得一样,对于青年段潮生而言,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天天都在发生,哪值得那么多萦怀。

  她只记得那天路海平接着说:“你是新来租房的姐姐吧?我妈快回家了,房间就在二楼拐角,你沿着楼梯上去就看到了,门没锁,先进去坐坐吧。我约了同学打球,先走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抱着篮球消失在大门口,把个段潮生扔在原地。

  路家住着瑞金南路上老石库门二楼的两大间正房,公共厨房在一楼,厨房边上有间卫生间是路家和自家租客独用的,平时上了锁。

  二、三楼中间有一个6平米的亭子间,是路家老奶奶在世时住的,路海平8岁上时奶奶过世,这间亭子间便一直出租着,段潮生是第三任房客,前两任都是复旦的师姐。

  段潮生推开门初见自己未来5年的小天地时,着实吓了一跳。她在上海读书4年,从来没去过上海本地同学的家,进这种石库门更是第一次。亭子间是自幼在书上看来的名词,亭子间嫂嫂、亭子间作家都早有耳闻,只是她对亭子间却是从来没有概念,及至见到这间横三竖二的屋子时,心头只闪过一个念头:世间居然有如此小的房间,真比我家里的厨房还要小!

  好在段潮生从来不是一个娇气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房间大小都是一样的住,更何况这个位置离思安办公楼只消坐五站公交车,房租也非常合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把行李拖进门,段潮生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亭子间。小小6平米,居然有2个窗户,一面在北墙上,一面在西墙上,光线很是充足,就这一点,段潮生心底已经泛起了小小的满意。

  房间里所有上任租客的痕迹都已经消失无存,整间屋子呈现出一种仔细拾掇过的清清爽爽。北窗下,放了一张单人床,床边是一个大衣柜,床脚处西窗下放着一张梳妆台和长背椅,梳妆台旁边是个矮几,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进门右手边还有一个小五斗柜。所有家具款式都很古朴,看着很有些年头,想是房东家以前用过的。

  段潮生本来以为入住一个出租房是需要好好打扫一遍卫生的,现在一看,四处窗明几净,于是打开行李箱,坐在床上开始起整理衣物来。

  “小段,来了?”一口上海普通话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段潮生抬头一看,是个四十左右,微胖烫着卷发的女子,眉目间和刚才那个男孩子有几分相似。

  “宋阿姨吧?我是段潮生,朱师姐介绍我过来的。”

  宋阿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2小包鸭肫干,递一包给段潮生:“来,吃一包,昨天南京亲戚带过来的。”然后自己打开一包,细细嚼起来。

  “听小朱说,你也是复旦毕业的吧?哪儿的人啊?找到工作没?”

  段潮生一一作了答。

  宋阿姨站起来:“你先收拾,我不打扰你了。小朱走的时候床单被子都没带走,我全部洗了干净,在太阳底下杀过菌收了起来,你要是用得着,我一会儿给你搬过来。”

  刚毕业的段潮生手头自是不宽裕,听此言不由大喜,连声说好的好的,那就太谢谢宋阿姨了。

  路家夫妇是绝对的好房东,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性格一致地开朗外向,热情而有分寸,账目清爽却绝不吝啬,每隔三个月从段潮生手中接过房租时总会真心诚意地说声谢谢。每次做饭菜时段潮生经过必然会邀请她一起吃,当然段潮生是不好意思真正去段家吃饭的,但有时会夹一条路爸爸炸好的小黄鱼,连买的外卖一起带回自己的亭子间慢慢品尝。

  段潮生第一次踏进路家,是刚入秋的一个周六午后。秋日的阳光依旧浓烈,直剌剌地射进路家客厅的落地窗户,透过五彩玻璃,撒落一地的斑驳华彩,一时间迷住了段潮生的眼。

  眼睛习惯屋内的色彩后,段潮生仔细打量起房东夫妇的家。这是一个典型老上海人家,位于这套石库门的二楼,也就是以前的主人房,看上去有两间屋,每间都有二十平米以上,外面一间兼做会客起居,里面一间隔成两间卧室。

  这次拜访是出于路家夫妇的邀请,儿子平平刚上初中,父母对子女的学业总是操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心,因着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于是就请复旦生段潮生过来帮儿子看看功课。

  路家人都在座,路家夫妇和段潮生打过招呼后,端过一盘西瓜放在茶几上就避进卧室了,留段潮生和儿子在客厅。

  段潮生大学都已经毕业,对初中生的功课实在是有些陌生,只是路家夫妇盛情难却才勉为其难接了这个活。男孩子平平成绩在学校一直是名列前茅,也觉得父母这一招实在是多此一举,只是他一向比较听话,乖乖地坐着,等段老师发话。

  段潮生在平平的注视下,实在扛不过去了,只好说:“平平,你进初中以后,学习上有没有感觉什么困难呢?”

  “没有。”

  “呃,那我们来看一下你的数学测验吧。”段潮生无话找话地拿起了茶几上的数学试卷,98分,心下暗想:我以前也考不了这么高的分。

  她找到被扣分的那题,一看头就有点晕,现在初中生都学这么难了?

  “错的这题现在会解了吧?”

  “本来就会的,这题其实不算错,只是我解题的方法和老师的不一样,老师以为我不会他教的那种。”

  “这样啊,那你就用老师的方法再解一遍吧。”

  “可以的。只是明明有简单的方法,为什么还要用复杂的方法呢?”

  “简单的方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提前自学的,初二才教。”

  段潮生又没话了,这到底是谁在教谁啊?

  段潮生的目光开始游移,落在试卷上方,她这才知道男孩平平的大名叫路海平,那三个字写得很是工整,有点颜体的骨架,丰腴厚实。

  她一下子有话了:“平平,你们学过《春江花月夜》没?”

  “没,是什么?”

  “是首很出名的唐诗,很长很长,开头两句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平平叫路海平,姐姐叫段潮生,真是巧合。”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是什么意思?”

  “这首诗写的是江南春江月明,游子之思,是姐姐最喜欢的一首诗。”

  “什么叫游子之思?”

  “就是离开家乡的人想家。”

  “那你能背给我听听么?”

  段潮生心下一喜,小子对这个话题还算感兴趣,自己也正好在还比较擅长的领域找回一城。

  她开始轻轻背诵: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少年路海平凝视着低吟浅唱的段潮生,斑斓的阳光柔和地打在她的脸上,路海平突然觉得,这个印象中生猛矫健的姐姐今天还挺好看。

  “姐姐,不是完全懂,不过我蛮喜欢,你能写给我么?”

  段潮生把全诗默写一遍交给了路海平,又真诚地向路家夫妇夸了一通他们儿子的学习能力,再三保证完全不用他们多操心,然后才如释重负地逃回了自己的亭子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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