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二年的脚步很快来到了冬季,相比较上半年的动兵频繁,下半年的大明整体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这不是朱由检不想有什么动作,而是大明的天启通宝要开始正式向民间发行了。
当时间进入十月的立冬时,在历经三个月的银行开业后,数量六百多亿枚的天启通宝正式发行。
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立冬,意味着生气开始闭蓄,万物进入休养、收藏状态,其气候也由秋季少雨干燥向阴雨寒冻的冬季气候转变。
传统是以“立冬”作为冬季的开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冬季是享受丰收、休养生息的季节,立冬在古代民间是“四时八节”之一。
在立冬这一天、百姓们纷纷举行祭祀、饮宴等活动,作为重要的节日来庆贺。
大明选择这一天对民间发行新币,也是以其方便记载来决定的。
新币的预热从六月开始,六月十五,大明两京二十四省一共九千余家银行尽数开业,但由于麓川和乌斯藏的纳入,六月的银行主要是针对大明户部、皇店旗下的百官、将士、工人。
虽说仅这个群体,就有足足有五百余万人,但相比普查后,突破一亿五千万的人口总数来说,这还是少了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新币开始流行了起来,许多人都对造型款式有了改进,并且分量十足的新币十分喜爱,没有发生朱由检预想的抵制事件。
因此在立冬这天银行准备开业的时候,京城的十几所银行周围都围挤了不少百姓。
立冬的辰时,忙碌的朱由检难得闲下来一天,他坐在东城银行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楼的二楼。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完美将东城长安坊的银行俯瞰脚下。
为了朱由检的安全,整个茶楼和附近的建筑都被锦衣卫的人临时征用了,当然、也会按照平时给各店铺的店家一笔钱。
负责保护朱由检的,是刚刚从南方返回京城的沉炼。
他带队巡视完四周后,就换了一身常服,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朱由检一直在看着远处的银行,而他所坐的桌上,则是摆满了十几道菜,估摸着他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叫沉炼一起坐下了。
“百官们准备的都怎么样了?”朱由检吃了一口菜,眼睛盯着远处的银行询问。
他之所以询问是有原因的,毕竟新币推行需要许多人支持,而官员带头则是对百姓最好的表率。
因此,他几日前就已经告知了百官,让他们带头在这一日向银行换取新币。
百官们自然不愿意,但他们对朱由检的话却不敢不听。
面对朱由检问话,沉炼也点了点头:“依殿下安排,银行第一批兑换银币的人正是六部、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文武官员。”
咯吱……
沉炼的话刚刚落下,不远处就响起了大批马车在青石路面碾压行走的声音。
一辆辆马车从远处前来,一些围观的百姓见到后纷纷避让。
在百姓的围观下,一些他们所熟悉的官员开始出现,大明官员们的俸禄很高,这件事情百姓们都知道。
类似一品的文武大臣更是有着年俸三千两的待遇,可谓是百姓难以想象的巨富。
在这些下车的官员中,朱由检还看到了李自成和李过他们。
“这几人,怎么在这里?”
朱由检还记得李自成他们,对于他们这个小团体自然很熟悉,沉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李自成等人后,便询问左右锦衣卫,然后才作揖回禀:
“李自成等人自诸藩战事结束后放了一年假,他们应该是来京城述职的。”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沉默后又问道:“按照规矩,他们今年要去哪个都督府?”
“应该是北军。”沉炼回应了一声,朱由检也没再询问,只是仔细打量这群家伙。
这些家伙忙于军事,吃饭喝水都在军营,因此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他们的马车停下后,后面一辆车基本拉着一两个大箱子,想来里面应该都是银子。
比起他们,文官那边就寒酸多了,尤其是内阁首辅顾秉谦。
除了袁可立、毕自严身后还有一个大箱子,其它文臣带来的金银,也不过就是旁边家仆手中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罢了。
这么一来,倒是让他们显得十分寒酸,很是尴尬的站在了“巨富”的五军都督府诸位将领身边。
“殿下,这群文官也太小气了吧……”看着顾秉谦就带着只能装几百两的箱子,沉炼忍不住开口。
不过朱由检听到他的话后,脸色却十分平澹:“你还指望他们能把家中的金银都拿出来?”
吃了一快子的菜,朱由检望着那几百名官员,看着他们身边、身上那不足万两的银子,摇头道:
“除非新币发行十分成功,不然他们不会把全部身家都压在新币上。”
在朱由检说这话的时候,寒风中的内阁六部都察院等数百名文臣却是皱着眉头看向李自成等人。
诸藩战事结束后,李自成成为了一省总兵,但五军都督府改制后,总兵不过是正四品官员,因此论起品级,他们的品级并不如内阁、六部和都察院的一些主要官员高。
官职虽然不高,但他们手里的银子却让人眼热。
尽管大部分文臣都知道五军都督府在战事结束后,缴获的金银会按照比例发给将领、朝廷、士卒,但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嫉妒。
咯吱……
当顾秉谦他们眼酸的看着武将们身后一箱箱银子的时候,东城银行的门终于打开了。
因为是存储金银之地,银行都有身披甲胃的兵马司士卒拱卫,每个银行无论大小至少有一队十二人。
在甲士的维持下,百姓们开始抱着自己的银子排队。
首先文武官员们因为钱多,自然是第一批排队的人,也算是为百姓们作出一个好榜样。
其次、实际上很多百姓都是来围观的,被历朝历代的宝钞或者劣质铜钱骗的多了,他们自然有了个心眼。
尽管这十年来大明对百姓的确好得不能再好了,但是百姓们还是有些提防。
看着百官们都率先进了银行,一箱箱银子也被搬入银行,朱由检侧头问向沉炼:
“东城的银行今天储备了多少总量的银币?”
“回殿下、东城今日存储银币铜币的总数量是一千五百万两。”沉炼开口回应。
朱由检听完,也点了点头:“让一个缇骑去银行里,随时把银行的兑换量传回来。”
“是!”听得朱由检这么说,沉炼立马让人去安排。
等安排完之后,沉炼才坐会位置上,和朱由检吃起了东西。
顺天的铸币厂在三年时间里铸币五百多亿枚,钱币的总面额也达到了一亿两千多万两。
就这个时代的货币总量来说,全世界也不过几十亿两白银罢了,大明的白银虽然也多,但人均算下来不算很多。
不过,大明的货币除了白银外,还有数量稀少的黄金和数量更为庞大的铜币。
这些金银铜币加起来到底价值多少,没有人能知道,毕竟汉人太喜欢窖藏银两、铜钱了……
“这银币还挺漂亮的。”
“有面额,倒是不至于剪了。”
“是啊,比之前方便了不少。”
随着时间过去,京城各城的银行门口不断走进兑换天启通宝的商人,同时也不断有人兑换完后走出,拿着手中的铜币和银币观摩。
就工艺这块,大明的天启通宝绝对算得上历朝历代最精美的钱币,尤其是钱币上面的面额,免去了以往使用银子还需要上称的繁琐。
一些商人兑换了面额一百文的银币小平钱,当然也有人兑换了一两的银币大平钱。
虽然说比起银子,银币的重量并没有减轻,但有了面额会让他们在做生意时方便许多。
很快,百官们就兑换好了新币离去,紧接着是商人们,然后就是凑热闹的百姓们。
见百官和商人们都兑换了,他们也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参与兑换。
很快,东城银行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同时,银行的兑换数目也按照每半个时辰的时间送到茶楼里。
第一次汇报,东城银行兑换了三十七万余两的银币,全京城银行兑换了一百九十余万两的银币,这些主要是官员和商贾们兑换的,规模较大。
只是比起他们的家产,这点并不算什么,银行是否能站得住脚跟,主要还是得看看百姓们的兑换量。
第二批兑换是百姓们在兑换,当半个时辰过去,整个京城是十七余万两。
数量比起前一次,几乎只有第一批的十分之一,但是朱由检也不慌张,只是继续坐着。
在他的等待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
一批批的兑换数额摆到了他的面前,直到未时(13点),作为户部尚书的毕自严和金融司李长庚、盐课司董应举三人换了一身常服来到茶楼,朱由检才下令让锦衣卫不再送来兑换数额。
随着三个时辰过去,整个京城一共兑换了将近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官员和百姓的兑换比分别是一百九十余万比一百五十余万两。
拿着这个数目,朱由检坦然放下,对坐在他面前的毕自严等人说道:
“按照这个情况,今日京城的新币兑换,恐怕能突破五百万两。”
“依你们看来,国朝今日的新币兑换能达到多少?”
朱由检对京城百姓的期望很高,说到底还是因为京城人口太多,并且经济比大部分城池好多了。
五百万两的兑换额,平摊下来也就是每个百姓兑换四两多银子罢了,如果把官员商贾算进去,每个百姓甚至只需要兑换二两银子。
这对于日工价最低十五文的京城来说,并不算多。
不过,朱由检比较关心的是天下,毕竟只有百姓肯用新币,才能齐民编户来发放存折。
“应该不少于三千万两……”
董应举年纪最大,至今已经七十五岁,督管盐茶矿三司,他对大明的经济是最熟悉的,也知道新币不同于以前的钱币,不仅仅方便交易,成色也是极好。
江南的士绅商贾们不可能会因为抵制新政而抵制新币,这属于和自己过不去。
只要江南的士绅商贾愿意兑换新币,那新币推向民间的第一天要兑换三千万两面额的钱币并不难。
董应举所说的一切被毕自严和李长庚所认可,二人纷纷点头承认,但朱由检却皱眉道:
“按照你们所说的话,那金融司的存银,恐怕也不过就是几日时间就会被兑完。”
“回殿下,应该是如此。”主管金融司的李长庚颔首附和,同时也安慰道:
“不过请殿下放心,铸币厂如今每日铸币五千万枚,如果新币效果好,那可以先推行银币。”
李长庚建议推行银币是因为民间流通的铜钱很多,但银子却很少。
用银币把潜在的银子回收,然后可以获利一分银,也就是兑换出一千万两银子,朝廷就能赚十万两。
相比铜币,银币才是金融司回本的关键。
而且,哪怕铸造一百文的银币小平钱,那铸币厂每日也能铸出面额五百万两的银币。
天下对新币的需求虽然大,但每个月一亿五千万两银子的兑换规模还是无法达到的。
只不过这么一来,铜币的回收和铸造就要耽搁了。
“不用,天启通宝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我让你们来,除了说这件事,还有就是关于齐民编户和存折的事情。”
朱由检没有认可李长庚的话,毕竟第四版蒸汽机弄出来的货币想要彷制,那难度是很大的,真有能彷制的人,朱由检怕是要把对方拉来管理铸币厂了。
他比较在意的,还是地方上的齐民编户和存折的事情。
“目前银行发出的存折有多少份,又有多少人在存折里存了银子?”
朱由检向李长庚询问,毕自严和董应举也跟着看向了他,对此李长庚则是不慌不忙的回应:
“大约十二万份,存银约六百九十万两左右,基本都是官员和五军都督府将领、士卒的存银,百姓的百不存一。”
尽管钱庄很早就出现,不过对于大明的银行,百姓的接受能力还没有那么强。
况且,银行的存折比较繁琐,这也是推广速度快不起来的原因。
不过,想必今天过去后,向银行存银的百姓会越来越多。
“银行该扩张还是扩张,国朝两千八百余县,三万多集镇,最少得保证得在集镇上见到银行才行。”
朱由检向李长庚提出了要求,他也欣然作揖接受。
见状,他继续说道:“齐民编户的事情,自新政推行以来已经九个月,查出的人口近三百万,这速度还是太慢。”
“这个月的恩科报名人数有近四十万人,吏部给出的名额是四万人。”
“户部这边把新政推行不力的官员列出个名录,让吏部通知当地官员,如果后续不见进展,那元宵过后该降职的降职,该提拔的提拔。”
“国朝的官员数量,维持在八十万就足够了。”
朱由检对地方官员的要求很高,如果不能推行新政,那就提早滚蛋。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这群和士绅勾结的家伙回头,哪怕他肯等,老天也不肯。
想到这里,朱由检放下了快子,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毕自严三人都知道他要说些重要的事情。
“今年的秋收,户部在地方的储粮是多少?遭受旱情的地方有哪些,百姓有多少?迁移的百姓又有多少?”
朱由检不断询问,每个问题都让毕自严心情沉重。
他整理了一番心情,然后才沉重的抬手作揖:“今岁秋收,户部在地方常平仓的储粮加上去年的陈粮,合计是三千七百余万石。”
“遭受旱情的地方还是山西、陕西、湖广、南直隶、浙江、江西几省,受到波及的百姓大概有两千万人左右,不过南边的百姓手里有些存粮,加上今年蠲免,撑到明年秋收不成问题。”
“至于迁移的百姓,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迁往交趾、旧港的百姓合计五十九万有余。”
“湖广迁往麓川的百姓,三十二万有余。”
“山西迁往关外的百姓,约六十万有余。”
当大明不在平抑粮价后,百姓自发迁移的数量在不断上涨,毕竟六七百文一石的粮价,确实让许多百姓吃不饱饭。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把田地卖给官府,然后拿着粮票迁移。
九个月的时间,领了粮票迁移的人接近一百五十万人,不过等他们抵达迁移的地方,估计是四五个月后了。
麓川和旧港、交趾的熟地很多,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迁移。
按照百姓的数量,大明得拿出最少两千万亩熟地才能安置他们,因此熟地是否足够,是朱由检担心的事情。
为此,他看向了毕自严:“各省的熟地还足够吗?”
“旧港和交趾、麓川三省今年利用劳改工开垦出三百余万亩熟地,加上去年开垦的二百余万亩熟地,以及麓川存在官府手中的上千万亩熟地,今年移民的熟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都能发放下去。”
“至于要迁移关外三省的六十余万山西百姓,朝廷的承诺的发生地和耕牛、机械。”
“官场那边今年可以出二十万头耕牛和四十万匹挽马,关外也不成问题。”
“就是粮食这点有些困难,关外不比南边,南边的熟地多,关外熟地少,所以平添六十余万百姓后,得从其它地方调粮发给他们。”
“下官算过,从瀛洲调五百万石粮,连续四年,应该就能把这些人手中的粮票兑够。”
毕自严说出了移民的后续问题,不过这在朱由检看来不是问题。
走海路把瀛洲粮食运到东北,总比走陆路运到山西要好得多,单单路上的损耗都能减少许多。
“山西百姓还有多少?”朱由检询问毕自严,毕自严闻言也作揖回应:“约七百万。”
“七百万……”听着还有七百万人的山西人口,朱由检连连皱眉,但很快他也舒展了眉头。
就今年的举措来看,只要朝廷不平抑粮价,那当地的百姓自然会承受不了高粮价而迁移。
山西的旱情还有十一年的时间,别说十一年,就算再来三年,山西的百姓也会受不住压力而迁移大半。
朱由检让工部测算过,山西的水浇田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万亩,剩下的两千七百多万亩都是旱地。
今年因为山西南部没有干旱,所以百姓们都觉得日子会变好,但实际上从明年开始,山西的旱情会一年胜过一年。
一千五百万亩水浇地,在粮食产量受小冰河寒冷的而减产的影响下,顶多就能养活四百来万人。
也就是说,在大部分旱地没有办法耕种的情况下,山西的百姓即便可以耕种少部分旱地,但人口还是不可能超过五百万。
“最少还有二百万人要迁移关外……”
朱由检默默算了一笔账,随后他看向了毕自严:“如果河南、山东、北直隶遭遇大旱,那当地能养活当地的百姓吗?”
“这……”毕自严愣了一下,有些语塞,毕竟不知道旱情的情况下,他自己也推算不出来。
“殿下,不知道旱情规模的情况下,这很难推算。”
“不过,山东田地大部分都是水田,即便全省大旱,依托山泉河流,恐怕也能有大半田地可以耕种,养活七百余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河南和北直隶,应该也不成问题,受灾的人不会太多,仅瀛洲一省,应该就能供应粮食缺口。”
毕自严的回答让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到底朱由检为这场大旱准备太多了,尤其是在迁移人口这块。
天启元年,河南、山西、陕西、河西、山东、北直隶这一京五省的耕地是两亿二千多万亩,人口实际应该接近五千万人。
经过几轮的迁移,这一京五省的耕地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人口却下降到了三千六百余万。
虽说接下来北方几乎年年大旱,但依仗渭河、泾河、黄河、以及一些径流量较大的河流,这三千六百余万百姓即便无法全部养活,但只要迁移得当,那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北方的粮食问题,可以靠瀛洲和东北四省来弥补,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在南方。
南方的粮食问题想要解决,只能加快蒸汽机船的研发,大批量投入使用,将旧港到江南的航期从三个月缩短到一个月。
只要能做到这点,那旧港和交趾的粮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送往江南。
但即便如此,江南的百姓想要吃饱,还是得看大明如何调控。
迁移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朱由检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口气把人口稠密的江南给迁出大量人口。
齐国、旧港、交趾、诸藩、麓川、南州……
江南的人口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涌向这些地方,大明在这些地方都会彻底站稳脚跟。
拆分江南不太现实,不管怎么拆分,人口在哪里放着,一个南直隶人口等同三四个省,除非把南直隶拆成三四个,不然这是无用功。
倒是迁移人口显得一劳永逸,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一个地方的人口只要降低,那经济和政治话语权就会降低。
既然江南的人口多,那就由它们来为大明的疆域做些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