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苏烟微又仔细的盯着偃甲人玄渊看了一会, 却发现他乌黑的眼眸冷酷而无机质，全然不像是有神的样子。

　　她不禁又心下怀疑，莫非是错觉？

　　想了想, 苏烟微骑着熊猫滚滚转身跑了出去，“阿雪, 阿雪！”她闯进梅淡雪的工坊，“刚才我看见阿渊的眼睛动了, 他好像瞪了我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

　　梅淡雪抬眸看着她，听她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沉吟了下说道：“也许是因为他生气了吧。”

　　“生气？”苏烟微不解说道。

　　梅淡雪对着她笑道，“因为你最近冷落了他, 所以他才生气了吧。”

　　“阿渊还未到苏醒的时候, 不过看样子快了。”他对着苏烟微揶揄说道, “说不定你多气他几次，他就醒来了。”

　　苏烟微：……

　　我觉得你是故意在内涵我。

　　在这之后, 苏烟微又仔细的盯着偃甲人玄渊看了好几次，都没发现他再有眼珠子动了的情况, 不得不泄气的承认, 弟弟真的还未到苏醒的时候。

　　“阿渊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呢？”苏烟微不死心的问梅淡雪。

　　“需要一个契机。”梅淡雪说道, “时候到了, 他自然便会醒来。”

　　苏烟微觉得他这话说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倒是上了心, 忍痛的放弃了骑熊猫滚滚, 继续带着偃甲人玄渊满城的溜达, 小小的陶瓷人坐在高大英挺的偃甲人肩膀上，游玩在湖边、街道、戏园……

　　转眼便是五年已逝。

　　苏烟微和梅淡雪来到郾城已经五年了，这是难得平静祥和的一段日子, 祥和的她差点忘记了那段历史，直至魔族大军将要攻打郾城的消息传来，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一如所记载的那般，郾城的城主带着家眷弃城而逃，郾城根本没有抵御和魔族大军作战的实力，城中的百姓也开始了逃离，仅仅只数日，城中便萧条了下来，大街上鲜有人烟。

　　唯有一些逃不走的老弱妇孺留守在城中。

　　有一次梅淡雪带着苏烟微上街，街坊上的一个老奶奶，叫住了梅淡雪，将一件桃粉色的人偶小裙子交给他，笑眯了眼睛，望着坐在梅淡雪肩膀上的陶瓷小人苏烟微，说道：“真是可爱的孩子啊，这件小襦裙送给你穿啊！”

　　“噫！”苏烟微惊讶说道，“送给我吗？”

　　对于会说话的陶瓷小人，老奶奶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异色，依旧是笑眯眯说道：“是啊，家中剩了不少的布料，放着也是放着。”

　　“谢谢。”苏烟微伸手接了过来，道谢说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老奶奶看着梅淡雪说道，“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这座城已经没救了。”

　　“……”

　　苏烟微坐在梅淡雪的肩膀上，看着前方步子缓慢离开的老奶奶，心里顿时滋味难言。

　　“阿雪，这次我们要离开吗？”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梅淡雪说道。

　　梅淡雪目光望着前方，说道：“不，这次，我们不离开。”

　　“该走的，不是我们。”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弱小的孩童时，只能逃离，一直在逃离，从梅家到桐城，从桐城到荆城……

　　他一直都在逃离，而这一次他不想逃了。

　　苏烟微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早已经知道他的回答。

　　“好啊！”苏烟微说道，“我陪你一起，阿雪。”

　　梅淡雪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不用担心小初，这次我们都会好好的。”

　　回去之后，梅淡雪就将自己关入了工坊内，没日没夜的敲打着那些灵矿金属。

　　苏烟微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有去打扰他。

　　在这段时间里，苏烟微便坐在偃甲人玄渊的肩膀上，让他带着她和从前一样满城的溜达。

　　只是这一次，城里街道上却是冷清无人，不像从前那般热闹繁华，整座城池就像是瞬间空了下来。

　　留守下来的老人、孩子和妇女们，也都闭门不出。

　　仅仅半个月，郾城便成了一座空城。

　　“奇怪。”苏烟微坐在偃甲人玄渊的肩膀上，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大街，轻声说道：“魔族到底为何攻打这座城？”

　　“一座空城，他们也要吗？”

　　攻城掠夺，无非是有利可图。

　　郾城有什么是魔族想要的？

　　地理位置，人口财富，资源物产……这些郾城统统都没有，不过只是一座偏远贫瘠的城池罢了，魔族到底是盯上了它什么呢？

　　曾经看书籍记载的时候，她并未发觉任何不对，纸上所记载和现实亲身经历截然不同。真正身处这个世界时，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魔族不远万里横穿广袤冰原也要攻打郾城着一座不起眼的贫瘠的北境小城，这十分反常离奇。

　　苏烟微面色沉思，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是什么呢？

　　她想了许久也未能想出，最后也只得作罢。

　　等回去之后，仔细翻翻书找一找吧，说不定能找到答案，她想。

　　等到苏烟微和偃甲人玄渊回去的时候，梅淡雪依旧还在工坊里未出来，他已经在里面呆了二十多天了，从进去之后便再未出来过。

　　“阿渊，我们去玩我们的吧，别打扰他。”苏烟微对偃甲人玄渊说道，然后指挥他带她去院落里玩耍去了。

　　一个月后。

　　魔族大军兵临城下，数万的魔族士兵乌压压一片，为首的魔将看着前方空无一人，毫无防守的郾城，发出了一声嗤笑，“看来这一战不用打了，不战而胜。”

　　他身后的副将恭维道：“将军威名远播，令敌人闻风丧胆，自不敢敌。”

　　就在这时候，城门打开了。

　　一群银白铠甲手持剑与盾牌的银白机械人，列队从城中整齐走出，为首带队的正是偃甲人玄渊。

　　这些金属所造的机械人，冰冷而无情，他们的面容英挺却冷酷，手中长剑泛着森寒的银光，盾牌闪闪发亮。

　　出城迎敌。

　　魔族大将望着这群出城而来的机械大军，神色微变，“这些都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说郾城的城主早已经带兵逃跑了吗！”他怒道。

　　身后的副将连忙道：“是啊！郾城城主早就弃城而逃了。”

　　“管他们是个什么东西，杀就是！”魔族大将目光凶戾盯着前方列队而出的银白机械大军，指挥着身后的魔族大军，“杀！”

　　“杀他个片甲不留！”

　　战鼓擂响，号角吹起。

　　数万的魔尊大军冲向了前方那群银白机械大军，杀戮起。

　　高耸的城墙上，一袭白衣的梅淡雪站立在那，陶瓷小人苏烟微坐在他肩膀上，目光望着下方远处交战厮杀的两军。

　　偃甲人玄渊手持长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他身旁身后的银白机械人亦都持剑作战，无畏无惧。

　　他们是冰冷的金属所造的机械人，身躯冷硬刚强，不知痛，不知苦，不会流血，亦不会流泪。

　　只听从他们的父，受他驱使。

　　迎敌作战。

　　杀！

　　杀！

　　杀！

　　不知疲绝的杀戮，不知痛苦的杀敌，哪怕被砍中了，断了手，断了腿，依旧从地上爬起来，杀敌！

　　身躯被劈裂两半，断了头颅，依然在杀！

　　直至，碎裂成无数的金属块，无法再作战，方才停歇。

　　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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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何等惨烈，何等震撼的一幕！

　　苏烟微不由地的站了起来，小小的陶瓷人站在了梅淡雪的肩膀上，目光凝望着前方远处的战场，看着那群银白机械人拼上性命的战斗，燃烧了一切，燃烧了自我，杀敌迎战，守卫身后的那座城。

　　她心神宛若被一只巨手给攥紧，呼吸都难以自如，她紧张的不由将手扶靠上什么梅淡雪的脖子，却忽地有冰冷的液体打在她的手臂上。

　　苏烟微顿时愣住了，她意识到了某个事情，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梅淡雪昳丽沉静的脸庞上，正不断地往下淌着泪，泪水蜿蜒过他的脸颊，一滴滴落下。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落泪。

　　这一次，他哭的远比上一次伤心，悲哀，甚至是绝望。

　　无声的哭泣。

　　却令人感受到那股沉重阴郁粘稠的笼罩了整个世界的绝望，如同一场大雾遮天蔽日，将所有的阳光都阻挡在外。

　　“阿雪，你不要哭。”苏烟微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别哭，我们所有人都不想你难过。”

　　“阿渊不想，他们也不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她看着梅淡雪，声音轻柔的说道：“总要有人去守护你和世界，这是他们来到这世上的使命，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这是光荣伟大的。”

　　“朝闻道夕可死，哪怕仅有一日之生，但能来到这个世上，便已是幸运和满足。”

　　她伸出小小的手臂，抱住了梅淡雪的脖子，“你别哭，你哭了……”

　　“我也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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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堪称是惨烈的厮杀战争，最终以两败俱伤结束。

　　魔族大军死伤无数，魔尊大将和副将皆阵亡战死，他们死在了偃甲人玄渊的剑下。

　　在魔族大军和副将先后阵亡之后，残存的魔尊大军也溃败而逃。

　　这一战，是郾城赢了。

　　郾城保住了。

　　但是，那群银白机械人，却十不存一。

　　最终能够幸存下来的，仅仅只有不到一成。

　　满地的金属碎片，机械残肢，银白的碎片上被鲜血浸透染红了，那是敌人的鲜血。

　　高大英挺的乌金偃甲人玄渊，手持长剑沉默的无声的伫立在那里。

　　在他的身后，站立着一排排银白机械人，他们有的缺了手臂，有的断了腿，银白的金属脸庞上冰冷而沉默。

　　他们的同胞，他们的兄弟，躺在这片染血的大地上。

　　分不清你我，骨中骨，肉中肉。

　　我们生来诞生在同一条灵矿，同一块金属，死后亦融为一体。

　　残血如血，逢魔时刻。

　　一袭白衣的梅淡雪从郾城走出，小小的陶瓷人苏烟微站在他的肩膀上，他来到城外的战场上。

　　停住脚步，他望着这一地的银白金属，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明亮银白的光芒，像是一颗颗天上的星辰。

　　许久之后，他弯下腰，一片片的将这些机械尸骨都给收敛了起来。

　　身后的残血，像是血一样。

　　殷红刺目。

　　苏烟微站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无声的看着他，看着他将所有的机械碎片，全都收好。

　　直至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消失不见。

　　月亮升起，星辰闪烁。

　　梅淡雪依旧在战场上收敛着死去的机械尸骨，乌金偃甲人玄渊和他身后的银白机械人们，都无声沉默的注视着他。就在刚才，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同胞，他们的兄弟。

　　月华洒落在这些银白的机械碎片上，宛若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宛若是星河里的银沙，璀璨明亮。

　　战士英魂犹在。

　　作者有话要说：苏烟微：书籍记载只令人尊崇敬仰，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以命换命，以血换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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